插画：同春

少年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间花店。地点都想好了，就在一条种着很多梧桐的小街边，夏天树荫蔽日，从家里走到花店都不用撑小阳伞，蝉鸣声重，午后街上没有许多人，日光透过树影，在六角砖上洒下金色圆斑。我在路上一边喝冰酒酿，一边踩那些金色斑块，遇到可爱的猫狗与小娃娃，都可以停下逗一逗。反正店是我开的，何况情人总在夏夜出门，三三两两路过我的店，总会有人驻足，买几枝玫瑰，或一把白兰花。

小街上还有香水店，花香糅合了水果气味，如果是夏天，就应该是青柠与黄木槿混合的气味。右边真的有人卖水果，我希望他不要只卖哈密瓜与西瓜，还要卖好闻的佛手柑与脐橙。

这曾是我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构想。我并不住在云南，少年时遇到的那些花店，鲜花种类少得可怜。切花月季充作玫瑰，蓝玫瑰紫玫瑰看着很可疑，我一直觉得是有人私下染色。文竹与满天星作点缀用，还有薰衣草，康乃馨与香水百合。夏天么，茉莉、栀子编成的手串寻常见，白兰花在瓷托盘里，盖着湿毛巾。满街开着蜀葵，红色、茜色，或深深的海棠色，她们有高高的花杆，一簇簇生长，像美丽的鸡毛掸，可惜花店里从不会卖蜀葵，人们看不起这种随处可见的美。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有了一间花店，一定要亲自去云南，挑选各种奇异花朵，要买变色康乃馨，要买绯色玫瑰还有洋桔梗，花毛茛长得太规整了一些，可是颜色着实美丽。我想在鲜花堆成的小山里四处乱拨，和老板讨价还价，买那些论斤卖的鲜花。至于是一周去配一次货呢，还是半个月去配一次货呢，还没有想明白。但开花店，就可以经常去昆明，想一想就很开心。

可惜后来慢慢也就忘了这个梦想。某日读报纸，有专家指出，梦想开小店多发生在青年女性身上，她们看似文艺，其实只是不愿接受现实。读完很不高兴，忽然又想起，我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进过花店。

北京店面金贵，少有人在闹市开花店，除非开在商场。常常是一楼，店面不大，藏在角落里。虽只有一个小小窗口，花配得倒很好看，卖多头玫瑰或野蔷薇，一定没有寻常花色，通常是带些颓意的枯玫瑰色，像是美人口。那种褪色红，带些玫瑰凋谢时的灰棕，反而更浓郁，牛皮纸包一簇，美得漫不经心。紫阳花好大一枝，颜色是稀淡的十样锦，若是配花束便正好，就和淡紫色洋甘菊配在一起。茶梅点染了浅橙色，花朵肉嘟嘟，适合插在奶油蛋糕上。配色用尤加利叶，可比昔日文竹饱实了许多。

店前有白色长凳，宜端茶坐，在花下看红男绿女。我接受了自己是与开花店无缘的人，临走时买了一朵淡黄玫瑰，插在面包袋，却意外地端正饱满，像四月里的姚黄牡丹。

（原标题：《开一间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