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第15集

书桌、书柜、衣橱、茶几、餐台、镜框、轴画、钢琴、大提琴……这些物品曾经是属于一个温馨之家的必备元素，在那套被称作家的房子里，这些元素曾被分置在不同的房间，它们构成一种属于男女主人的优雅品位，它们如今却是被堆放在一间库房里。

傍晚时分，艾轲随顾濛进入这间位于公司13楼尽头的库房。家已被毁，剩下的只有这些杂乱堆放的物品。进门之后，艾轲便立时有些发愣，像是意外地进入某个虚拟现实的场景，眼前是这些熟悉的物品，而此时此刻，这些物品给他带来的不是温暖的亲切感，而是一种内心深处的灼痛。

顾濛感觉到了艾轲的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地退到门外，又将门轻轻带上。

艾轲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口，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他先是奔向那几个未打封条的书箱，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那些竖立着的书脊，他的双手也飞快地掀动那些横摞着的书本，这几个书箱中似乎并无他要找的东西。他又拉开书桌的抽屉和书柜的小门，那里面也有一些书，还有一些影碟和音碟，他更仔细的检查这些音碟，显然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他显然未能发现那个目标，便又在其他物品中搜寻。

顾濛在走廊上等候，此时员工们早已下班，这个LOFT风格的楼层已是空无一人。顾濛走到楼层中部那个迷你咖啡吧，她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红一绿两瓶冰茶。她喝着那瓶红茶，便拿出手机看。她其实是有微信的，已有三天没看新闻了。她左手握着手机，右手食指快速地刷屏。

——“厉害了！我的城！吼吼吼！”……

这是微信朋友圈里频繁出现的一句话，是这三天新鲜出炉的流行语，是火遍朋友圈的口令，是所向披靡的时髦。“吼吼吼！”——她在想这究竟是何意？谁在吼？如何吼？这个“吼”字在结构语言学上的能指和所指是什么？这三个“吼”字连用令她联想到某种动物抢食时的叫声。她忽然感到自己好无聊，犯得着为这种无厘头的热词而动脑么？

她厌烦地关掉朋友圈页面，就见通讯录栏有个请加好友的提示。请求者的名字是“阿桑”。顾濛并未马上加他，而是问对方何以搜到她。阿桑说这根本不是问题，既然他已知顾濛的名字，也就能获知更多信息。顾濛仍未加他，只是在这个对话框与他交流。

顾濛：还有更多信息？

阿桑：牛津大学计算神经科学博士，毕业论文：类脑智能算法研究。来大陆五年，现为云芯公司副总。

顾濛：go on.

阿桑：单身未婚，35岁。白羊座。

顾濛：omg！征婚启事啊！

阿桑：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顾濛：我说啥？

阿桑：很希望你有些黑客技术。

顾濛：没错，我是说过。

阿桑：其实，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这个。

顾濛：好啊！咱们会见面的。

阿桑：我没你电话，若不这样联系你，又怎能见面？

顾濛：我给你打电话。

阿桑：我是给你留了，可没见你存下，怕是早忘了！

顾濛：我……我没忘……

阿桑：不必说谎。

顾濛：我不撒谎。

阿桑：你存了？没撒谎就给我打来。五秒钟内！

顾濛：我想想……

顾濛敛目垂首，强使自己迅速入定。她右手拿着手机，左手中指轻叩额角，三秒钟后，便在手机上输入11位数的号码，并立即按下通话键。

电话拨通，手机里传来阿桑的惊叫声：“哇！顾姐！好虐哇！”

顾濛讥讽地笑道：“我是没存，可也没忘欸。”

正在这时，库房门开了。顾濛卷起手机，将其套在手腕上。看见艾轲站在那里，他的神情有些茫然。

顾濛走过去，将那瓶绿茶递给艾轲，便试探地问：“一无所获？”

艾轲摇摇头，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也是不出所料，有用的东西都被抢走了……”顾濛试探地说，“也有不少技术资料吧？”

“技术资料算是有用，抢走这个我理解，问题是，有些没啥用的东西也不见了……”艾轲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便转向顾濛，“这库房……这些物品有多人经手过吗？”

“还真是没别人……我不放心别人，就一直是自己管。钥匙都在我这里。”

“那么，除非是那些劫匪也带走了一些无用之物……”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有时他们是有意搞乱现场，混淆注意……”

“有道理，但是在未来实验室看了那个Alpha-2，我对那个声音有些好奇……那是你的智能设计，我曾问你那个声音是否有来源……”

“我说……也许是有某种记忆……”顾濛期期艾艾地说，“你就直说吧，你是指我监守自盗吧？”

顾濛并不回避艾轲错愕的眼神，而她的神情中也隐隐有某种敌意，这似乎是一种挑战的姿态，一个危险的信号。

艾轲的眼神中多了一种戒备，顾濛感觉到了。有一种戒备，更有一种痛苦。此刻不是为那个失去的女友，确切来说那是恋人，也是妻子，而是为眼前这个女友，确切来说是女助手，他最信任的女同事，而这种信任正在失去，或者说是已经失去。

“林韵是大提琴师，她有一些珍贵的音碟，刚才我看见了，有些还在，但是也有一些音碟，有她自己声音的，有她自己唱歌的，也有接受采访的，有那么几张，都没了……对我来说，这些很重要……”

“对我来说，这也很重要。”

“你为什么这样说？”艾轲疑惑地望着顾濛。

“我也迷恋她的声音。我很少听见这样的好声音，轻柔，清脆，甜美，纯净，其实是很难描述，身为女人，我都有些妒嫉了。”

“你的声音也蛮好听，很有磁性……”

“喂，此刻不要你恭维……我监守自盗，被你抓住了。”

顾濛语气中不再有那种隐隐的敌意，不再有那种危险的信号。“不要”带着明显的台湾腔，听来很像是biao音。

“那么……你是为保护这些资料？”

“偷窃式保护。……你那房子被拍卖时，我想买下也是为了保护，也就不用偷窃了，遗憾没买成……。”

戒备解除。艾轲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像是给助手下令：“我要今天看到。”

“冇问题，就在我车上。”

“为什么是在车上？”

“我本想从家里带到海螺居，也是为了还给你，结果忘了这事。”

“也好，这就去。”

他们乘电梯下到地库，就见这里也有一些取车者。在这座双塔连体智能大厦，云芯公司只占了南塔的三层，因而在这停车场上所见的基本都是陌生人。这是一个迷宫般的巨大车库，多区多层以无数条滑轨连接，车主们刷卡后站在线外，像是站在保龄球道的掷球位，那些滑板便迅速地将他们的车送进或送出。顾濛在机器上刷卡，一分钟后，滑板送来了她的宝石蓝跑车。

顾濛驱车驶离双塔大厦，又拐过两个街角，才在一个公园的门口停下。她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小皮匣，又回到车上。她将皮匣递给艾轲。

“所有我拿走的都在这里了。”

艾轲拉开皮匣拉链。皮匣里有十几张盒装碟片，有些带原版图文，有些则是手写的标签。艾轲是有目标的，十几张碟片刷刷翻过，便找到了他要的这张：《巴赫大提琴组曲》。

“要找的是这张么？”顾濛低声问。

“只是个纪念……”

艾轲并不愿明说，顾濛自然有感觉。

“物归原主了，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感谢你费心，很感谢！今天就这样吧，你也回去早休息。”

艾轲将碟片放回皮匣，也拉上皮匣的拉链。

“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的士这么多……我也溜达几步，看看街景……”

顾濛有些迟疑，也不便勉强，她向车窗外瞥一眼，确实有不少出租车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