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 | 我徒然地写，为我的死亡留痕布下的闪光语词而写

法国著名诗人、学者埃德蒙•雅贝斯（Edmond Jabès）1912年4月16日出生于埃及开罗一个犹太人家庭，1991年1月2日逝世于巴黎。雅贝斯是一位书写流亡与荒漠、话语与沉默的作家。从某些方面看，虽然难以把他归于哪类作家，但他的作品与犹太文化的联系却是难以分割的。雅贝斯在其诗歌及其他文类著述《问题之书》《相似之书》《界限之书》等中，均贯穿了因流亡经历而重新审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和对犹太教经典教义的研究和反思。在诗歌中，雅贝斯也运用片段暗示总体的方法以及马赛克式的技巧，将各样的文类和创作模式融入诗歌，把诗歌重新表现为情感、理性、哲学、政治和历史复杂的统一体，挑战了诗歌的构成观念，为后现代诗歌提供了一种新的范式。他的诗歌影响了整整一代法国当代诗人，也影响了莫里斯·布朗肖、雅克·德里达和加布里埃尔·布努尔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

如今，埃德蒙•雅贝斯已成为众多学者研究的对象，他的读者群也越来越广泛，既有法国的也有国外的。他的作品已译成多种文字出版，包括德语、西班牙语、瑞典语、希伯来语、意大利语和英语。勒内•夏尔曾评价说，埃德蒙•雅贝斯的作品“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是绝无仅有的”。如莫里斯•布朗肖 和雅克•德里达 一样，埃德蒙•雅贝斯的作品以一种持久的方式影响了作家们的创作和思维。

▲埃德蒙•雅贝斯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门槛·沙：雅贝斯诗全集》是埃德蒙·雅贝斯诗全集中文版首次面世，其中收录了他在1943年至1988年所创作的诗歌。今天，深港书评将带读者推开雅贝斯的诗歌之门，以或凛冽或温煦的词汇，推开春天之门。

▲《门槛·沙：雅贝斯诗全集》，[法]埃德蒙·雅贝斯著，刘楠祺、赵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10月。

你挪动街道。

城市成了迷宫。

我总是来到你的街头。

你变换了名字。

白昼是我的梯子。

可你的窗那么高。

你从我的视线里走失。

你的门前，一个窃贼

拨弄着锁孔。

你为我的梦划定边界。

你从大地逃离，

从冬天，从泪水中逃离。

——《为一个月光之夜而歌》

白天落下

像一声熟透的哭喊。

我不喜欢哭喊。

白天落下

像一枚熟透的太阳。

我不喜欢黑夜。

这一天燃烧在

我的忧伤中。

白天落下

像一只老去的鸟。

我不喜欢大地。

白天落下

像一个古老的梦。

我不喜欢大海。

那在眼睛里

死去的这一天。

白天落

在半道上。

没人将它拾起。

——《为失去的一天而歌》

我们因恐惧而进入。

我们拍打仆役进出的门。

这是夏天，道路之巨舟吞吐着星星。

遍地肮脏。

女人们浑身血渍:

这是她们的裙袍。

男人们周身赤裸:

这是他们的制服，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瘦如绳索的人。

我们冷

而城市在燃烧

树

在扇旺世界的火。

我们饿

而面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逃向不知所终!

我们渴

而水是大理石的。

一天早上，

我们一齐醒来，

寂寂无名，丑陋

像虫豸。

——《窄门之歌》

像爱人的手一样美

在海上。

一样孤独。

我为您而写。痛苦是一只贝壳。我们从中聆听心灵结珠。

我为您而写，在牧歌的门槛上，为长着水树叶、火荆棘的植物，为爱的玫瑰而写。

我徒然地写，为我的死亡留痕布下的闪光语词而写，为永恒亏欠着的生命瞬间而写。

像爱人的手一样美

在字符上。 一样孤独。

我为所有人而写。我从沉闷如苦役犯脚步那样的国度、从每座和其他城市一样的城市里给您写信，那里，伪装的哭喊蜷曲在一扇扇玻璃橱窗里；我从睫毛一点一滴地瓦解掉屋中寂静的每一房间里给您写信。

您，我命中注定的收信人，您是我写信的理由；

您是白天和黑夜的欢快启示者。

您是天鹅的颈项，渴望着蓝天。

像爱人的手一样美

在眼中。

一样温柔。

我用喘着气跑来、面色红润的鲜活语词给您写信。

这就是您，被语词环绕。而我是寄于我身的所有语词，每一语词都在用我的声音颂扬您。

我需要您，为了去爱，也为了让选择我的那些语词爱我。我需要在您的指爪下受苦，以便在诗的累累伤痕中长存。

箭与靶，轮流交替。我需要您的全权支配来解放自我。

语词教会了我不信任那些有形的事物。

脸是被追捕的眼之避难所。我渴望变得盲目。

像爱人的手一样美

孩子的微笑。

一样透明。

我梦见我五岁时的玩具。一旦为我所有，它们就成了我的主人。给我之前，我觉得我能随心所欲地摆弄它们。但很快我就发现，虽然我可以随意毁坏它们，但如果我想让它们活着，就必须尊重它们的构造，尊重它们不死的灵魂。

语言也是如此。

在小学习字簿和成年后的笔记本中，我都亏欠语词太多的欢乐和泪水。

还亏欠它们我的孤独。

我亏欠语词我的不安。对它们的问题我有问必答，那些问题也是我

正在燃烧的追问。

——《我从沉闷的国度给您写信》

（晶报供稿）

编辑 周晓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