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写苏轼:穿越千年的肝胆相照
孙衍
2021-08-05 23:24

深圳特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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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眉山三苏祠 于坚摄影

于坚写昆明,写建水,写巴黎,甚至写印度,都不稀奇。昆明是他的故乡,建水是他寄托古典乡愁的地方,巴黎是他一次又一次朝圣的世界艺术之都,印度是他的神性之旅目的地。

这些都是城市,是天空下的土地,是月光能照见的地方。

但写人,于坚只写苏轼。

在于坚眼中,苏轼类同于但丁,站在文明史上的阴阳线上。他称苏轼是中国最后一位伟大的文人,是早已进入“奥林匹斯山”的圣者。

900年后,诗人与诗人的相望

于坚以一只乌鸦开篇,在很多时候,乌鸦象征着死亡、恐惧和厄运,元曲作家马致远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更是令人感到凄婉、穷困、悲凉之意。但在远古时代,乌鸦是一种吉祥鸟、报喜鸟,被认为是与太阳相关的鸟类。从乐府歌名《乌夜啼》就能看出,”相传南朝刘义庆因为触怒文帝而受罚,他的小妾夜间听到乌鸦啼鸣,便觉是吉兆,果然次日刘义庆就被赦免。唐朝张籍乐府诗《乌夜啼引》对这一典故作了引申,“……少妇起听夜啼乌,知是官家有赦书。”

直到南宋,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提到:“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大约从此时开始,乌鸦的形象开始与宋庙祭祀、祖业社稷产生了关联。

《清明上河图》一角

但在苏轼的年代,乌鸦或还被称为神鸟。诗人于坚用一只乌鸦掠过云层,飞向地平线的镜头语言,将我们带回到900多年前的开封。他要去见诗人苏轼所在的开封,“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从书中引用《东京梦华录》的片断不难看出,于坚还是要从城市着手的,要从文明的附着之地,当年繁盛日久的大宋京城开封说起。

“天空、大地、人生,其乐融融。在世,生活,生活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创造已达极致。此后的中国生活,都将以此为榜样了。”

开封老照片

语境忽转,于坚道出乌鸦来自开封的御史台,也作“乌台”。元丰二年(1079)八月十八日,苏轼在此被关押。如此看来,“乌台之祸”于后人对乌鸦之形象有大改变。

900年后,于坚来到开封,乌台早已沦为尘土,开封城到处在拆迁,“中国有形的故乡已经成为抽象的乡愁。”繁闹仍在,却少了东京风物,少了悲怆却豪迈的诗人。

去眉山,去苏轼的故乡朝拜

苏轼,终其一生,到过太多地方。嘉祐二年(1057年),与弟弟同中进士离开眉山去京都,宋神宗时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乌台诗案”坐牢103天,贬去黄州团练副使,写下《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由黄州贬所改迁汝州团练副使,过九江时写下《题西林壁》。宋哲宗即位后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并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宗徽宗时获大赦北还,途中病卒于常州,后葬于汝州,实现与弟弟苏辙相聚的愿望,且汝州神似故土眉山,以寄思乡之念。

苏轼的一生跌宕起伏,不是被贬官,就是在被贬官的路上。死后27年才恢复全部官职,宋高宗时追赠太师,宋孝宗时追谥“文忠”。

四川眉山,苏轼故乡 于坚摄影

“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苏轼《晓至巴河口迎子由》)

这大约是苏轼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悲丧之作。就算如此,他仍把世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我们向往的“远方”。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苏轼《梅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苏轼《定风波》);“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三苏祠秋竹 于坚摄影

诗人于坚决定要去远方看看了,他要去朝圣苏轼的故乡眉山,这个愿望他称之为夙愿。朝圣之路“结结实实地蜿蜒在大地上,无论那是耶路撒冷、麦加、梵蒂冈、瓦拉纳西,还是曲阜、秭归、江油……人们必须越过河流、山岗、树木、村庄、果园、集镇、城市,最后抵达某个地址。”

于坚用诗人贯有的语言去描述苏轼笔下的故土,“也许那块圣地在千秋万代之后,面目全非,原址随风而去。但那块地还在,天空还在,盐巴还在;某种诞生过圣者的气象、氛围、土色、味道、日光、星光还在;……’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还在;’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惠崇春江晚景》)还在;’缺月桂疏桐‘(苏轼《卜算子》)还在……”

苏轼故乡 于坚摄影

岷江还在流水,种子还在发芽,“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定风波》)

圣者的故乡令诗人于坚动容,他看到三苏祠一墙之隔,苏家的邻居们躺在藤椅上纳凉,打麻将,喝茶,喝豆花,附近的饭馆里卖着东坡肉。大概这就是生活吧,苏轼的文章令人大觉大悟,牢记世界之出处,生命之意义,总是感激、热爱着生活。彼时,畅快淋漓也有,苦中作乐也有,而此时,他的后人,仍乐此不彼,犹如活在画卷里。

这些悉数被于坚用相机摄下,融入书中。文图结合,正是他近年致力的一种现代“文章”,以摄影代画,并主张现代写作要回到“文”,而苏轼正是诗、散文、书、画无所不通的伟大“文章”典范。文人,就是写一切,不拘形式,随物赋形。这是于坚对“文人”一词的另类认识:以文章为世界文身。

穿越千年的肝胆相照

《在东坡那边:苏轼记》诞生之前,于坚浏览了近千年来关于苏轼的文章、传记和逸事等,“历史试图塑造一部苏轼传奇,流放者、直谏之臣、坚贞不二的丈夫、慈祥的兄长等等,我则对苏轼如何作为中国中世纪的最后一位文人更感兴趣。”

因为同为诗人,同为文人,于坚有更多的感同身受,无论于哪个朝代,心境如一,超越时空,也超越国界。

四十年来,于坚顺江东下,又溯流而上,去往苏轼抵达过的地方。一路上,他通晓苏轼经历、篇章、逸事,又以朝拜圣者故土之虔诚,完成了与既往书写者决然不同之处。

在林语堂眼里,苏轼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一个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林语堂《苏东坡传》)

与林语堂不同的是,于坚指出了苏轼世界观中的某种“古典自由主义”倾向。在他笔下,苏轼是一位现代诗人。这是对五四以降盛行的反传统,对传统否定性认识的一种另类反思。

四川眉山,苏轼故乡 于坚摄影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在每一处落脚,去遇见朋友,遇见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公园,与朋友饮酒,享用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肘子和东坡豆腐。

苏轼热爱生活,安土忘怀,相信知行合一,文道法自然。所到之处,以诗会友,以大地为擘画之处。这种思想影响了后人,也影响了当下的诗人于坚。

四川眉山,苏轼故乡 于坚摄影

于坚写道:“今日诗人之间的交往,差不多还是这样。写诗,那就是朋友,即刻肝胆相照。我们每每谈及苏轼,大家语气之间似乎都有一个动作,就像基督徒提到圣父圣子之名那样要合个十字,只是没做出来而已。”

“寓居杭州的诗人方闲海也打的穿过杭州城来看我……我们在酒吧里长谈,没有提到苏轼。”

没有提到苏轼,但各自心里都住着一个苏轼。

诗人、作家于坚

长夜未眠,方闲海送了他一个笔记本,那是用宋代发明的那种蝴蝶装装订的,有一块砖那么厚,就像诗人间的情谊,可以穿越千年,抵达杭州、开封、湖州、扬州、昆明……抵达天空下的每一片土地,月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在东坡那边:苏轼记》

于坚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4月出版 

【内容简介】

《在东坡那边:苏轼记》是中国著名诗人、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于坚的全新散文、摄影 作品集,是诗人对诗人的仰望和朝拜之作。于坚用40余年的时间,一次次朝圣苏轼的故乡——四川眉山 ,用文字和影像记录作为现代人对于宋诗大家的景仰,穿越千年的尘烟,感受苏轼诗词中的惊涛拍岸。全书以苏轼生平的重要事件和作者的朝圣之路为主线,追寻千古圣贤遗风,体验极致大宋美学,笔墨再 现了一个伟大的黄金时代、一种超越性的诗性生命。

【作者简介】

于坚,字之白。昆明人,上世纪70年代初开始写作,出版诗集多部。2005年开始写作“坚记”系列文章,重返汉语写作中的“文”的传统,尝试在文章中引入图像作品,开辟一种新的现代性的语言空间,使文章得到多角度的立体呈现。著有《众神之河:从澜沧到湄公》《昆明记:我的故乡,我的城市》《建水记》《巴黎记》《在柏拉图后面——希腊记》等。获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等多种文学奖项。

(原标题《于坚写苏轼:穿越千年的肝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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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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