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正人,是日本当代了不起的独立摄影家,师从森山大道,入行即给摄影师深濑昌久当助手。1996年,43岁的正人勇夺“木村伊兵卫写真奖”,后多次担任该奖项的评委。
在摄影界取得骄人成绩,濑户正人多少依赖于家传。父亲濑户武治多年来凭借经营照像馆养活一家人。而这份家业从泰国乌隆一直延续到日本福岛。在乌隆,照像馆叫“南山”,取自生在河内的外祖父的名字。如今的正人,八岁之前在泰国时叫托伊。
▲《亚洲家族物语:正人与托伊》(日)濑户正人 著,林叶 译,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年3月。
自己到底是正人,还是托伊?这个问题,长久地在濑户正人心中挥之不去,对他的人生轨迹造成了巨大冲击。这本《亚洲家族物语:正人与托伊》可算做摄影家的“自我身份确认”之作。作者通过对家族记忆与数次归乡之旅的梳理,令我们见识了一个跨越东亚与南亚的家族传奇,以及一个孩子的“奇妙”成长经历。
倘若作者早些出版这本荣获“新潮学艺奖文字作品”的散文集,一定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他的摄影作品:为何镜头下捕捉的都是朴素日常,为何写真里的人物,都带着不动生色的真情。不过,本书最妙的地方,仍是这个家族不离不弃的深情。读懂了这本书,便懂得了什么是血脉,什么是融合。
▲穿校服的濑户正人
濑户家的事要从父亲与亲人告别,走到村口时说“我走了”讲起。1942年,父亲二十一岁,收到入伍通知书。登上轮船,从福岛到会津若松,再到广岛港。在泰国待命的队伍本来要投入缅甸战场,谁知日本战败的消息却先来了。上司命令士兵都把扳机上的菊花徽章削掉。从此,密林里走出了一群没有身份的人。为了生存,父亲冒充越南人,在老挝人、中国人和越南人聚集的乌隆生活下来。娶了生在泰国的越南人为妻。
由此,正人母亲家的线索也展开了。外祖父是越南的爱国人士,被迫逃亡泰国。1960年代,泰国排外,父亲与外祖父同时决定归乡。父亲带着一家人回福岛,外祖父带着舅舅和阿姨们回河内。对于父亲来说,回家可以与祖母和叔叔姑姑团聚。可对母亲来说,与娘家人无异是一场离散。想起王维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将来插不上茱萸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母亲吧。
▲河内家族照
回到福岛的正人与母亲、弟弟妹妹,自然受到了叔叔婶婶的热情接待。但由托伊变成正人,却令八岁的作者经常产生“我是谁”的困惑。他想念乌隆的雨,想念赤膊赤脚,想念软绵绵的泰语,想念青木瓜做成的美食,,最终想念那个叫托伊的孩子。濑户正人的描写非常入境,令人眼前宛若摇晃起越南导演陈英雄的《青木瓜之味》里的朦胧场景。小孩比大人适应能力强,母亲对“日本人”身份的适应感,可想而知。整日穿着平整和服的祖母,对母亲也是一种压迫吧?成年之后的正人,替母亲感叹。
本书的写作结构,就像濑户正人的镜头,在历史的时间线上不停地游移。作者打乱了从1942年到1992年的时间顺序,从曼谷到福岛,从福岛到东京,再到乌隆、河内,展开了他的寻根之旅。最令我感动的是,1983年,他随母亲回河内。离开时,舅舅们千方百计为母子俩人安排了汽车送去机场。但座位有限,只有阿姨一个人来送他们。年轻的正人很失望。但等车子快到机场时,远处一大帮亲戚骑着自行车追了过来。他们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在这一刻,正人深切地体会到血浓于水。在河内,他不是托伊,而是正人。
▲独生女小光
当正人娶了泰国和中国混血的段为妻之后,生下来的女儿小光,就成了传承四国血统的小孩。虽然《论语》里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客气与讲礼仪的气度。但日本历史学家森安孝夫却说,“人类皆兄弟,这句话并不是理想,也并非文字游戏,而是确有其事。”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多民族融合的历史。在这个人间,就不该有偏见和歧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请珍重所有人。
本书结尾,濑户正人为自己的人生填写了答案:“而我在眼中,是目送‘托伊’前往曼谷的‘正人’,和目送‘正人’回东京的‘托伊’。”他,是正人,亦是托伊。
(晶报供稿)
编辑 周晓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