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凯与其特种兵好友们到深圳打拼,却因各自的信念而渐行渐远。周志凯成长为一名刑警队长,而他的好友却成为罪犯。面对曾经战友的犯罪行为,周志凯依然坚守作为执法人员的底线,顺着河道弃尸、飞机爆炸等事件,成功破获了“熊林系列敲诈案”,也明白了妻子丁婉突然离弃的良苦用心。他坚信∶只有终身致力于对整个人类的大爱,并在人与人之间的接力中不断再生的个体,才是有存在价值的个体。
——《深呼吸》
《深呼吸》肖双红 著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2019年5月
深圳有位作家肖双红,写了一本书,取名《深呼吸》。朋友说很好读,要我翻翻,我就翻翻。因疫情宅家期间,我花了三天时间认真读了一遍,觉得确实很好读,但更重要的是,《深呼吸》以鲜活的人物、精彩的情节和真实的环境让我反观现代城市的生活。
——深圳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党委副书记、董事、总编辑
聂雄前
■ 一
小说由女主人公程香发动,以性勾连常务副市长戚桑、大能人马克里、退伍特种兵熊林、泰康集团董事长方先生(马克里的父亲),一出关于爱情与虐恋、道德与金钱、正义与罪恶、梦想与背叛的大剧波澜壮阔。以泰康集团董事长方先生为牟取暴利,用行贿和敲诈改变地块规划为主线,戚桑中招,程香入局,四个相约闯世界的特种兵兄弟分崩离析。戚桑在飞机事故中以找死维系自己最后的尊严,方先生被程香所杀,程香自然走进牢狱;而特种兵熊林成为敲诈者和杀手,同伙梁浩真成为他的刀下鬼,正直、谨慎的何阳成为他的枪下冤魂,只有周宏凯这位体制内的刑警队长保全了身心的正常。这部小说中的大都市欣欣向荣,政通人和,但与世界任何一个大都市一样,都有普通市民看不见的罪恶。
深呼吸,本是缓解焦虑、消除紧张的好方式,在肖双红的笔下却点石成金。从第一节“马克里打开过道上的一扇窗,让新鲜空气吹进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到最后一节(第57节)“周志凯独自转到罗湖立交桥的西边,没有日落、乌啼,也没有江枫渔火,只有鹏海大道的吆喝声,还有弘一寺的钟声。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深呼吸”。前后呼应,既保持了小说叙事节奏的紧张和压力,又对应城市生活和发展节奏。肖双红用了十多次“深呼吸”,但从不滥用:他把深呼吸的权利只赋予给正常人周志凯,让他警醒、反思或下定决心;而对完全异化了的戚桑(因官场)和方先生(因商场),深呼吸功能已经失去,就像被口罩隔离;人性未泯时期的程香有过一次正常的深呼吸,接着就被马克里所传染的艾滋病而失去;熊林潜伏十年后被周宏凯所带的刑警死死按住,他当然有了一次迫不得已的深呼吸;周宏凯太太丁婉和流浪诗人刘一廓的虐恋,是动物性的深呼吸。深呼吸成为一个符号,和这座城市的发展相对应,它直指城市的起点——一场解放思想的深呼吸所画下的圈;在“东方风来满眼春”的1992年,那是下定决心改革开放的深呼吸;在《深圳,你被谁抛弃》的2003年,甚嚣尘上的“抛弃论”带给城市以迷雾,一场路径选择的深呼吸催生了文化立市和科技驱动战略……;深呼吸成为一个节拍器,对应着这部小说,在开头和结尾,在情节最紧张、最疯狂的时候,在叙事如瀑布飞流直下的时候。作者对这座城市的热爱溢于言表,对罪恶制造者的痛恨溢于言表。
■ 二
无可讳言,肖双红的《深呼吸》延续了十九世纪兴起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潮流,直面矛盾,暴露黑暗,以对现实关系的深刻理解描述历史的进程。他所叙事的城市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直立潮头四十年,他为什么要以批判的眼光将高光城市的另一面暴露无遗?在小说的倒数第二节(第56节),作为正义化身的周志凯有他沉痛的怀想,“但是,梁浩真、何阳、戚桑、丁婉和方先生死了,熊林、程香和刘一廓正在等待法院判决”。这样的结局真实吗,合乎社会历史发展的逻辑吗?
十九世纪出生的德国重要思想家斯宾格勒,写了一部《西方的没落》,当时被人称为“恶的预言书”。在他看来,战胜了乡村文明的城市文明,可能是文明的最晚期状态,它没有根,只在乎利益,这种文明为了各种各样的发展,可以无限度地汲取创造者的血液和灵魂,牺牲人类的朴素和善良,因此“命中注定它要走向最后的自我毁灭”。斯宾格勒的论述或许有失偏颇,西方的没落也迟迟未兑现,但它可以成为文学、哲学领域中长期成立的精神判断。现代主义的文学艺术,以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为先声,就是对时代文化进行批判和反思,而不再是古典时代文学和历史在观念和精神上都保持同频共振。这一剧变,主要还是现代文学所立足的“现实”发生了改变。
现代文学的“现实”,不再是古典主义时代的田园牧歌生活,而是转换成了现代城市生活和都市文化。“现实”土壤的转变,当然会导致人类精神状况发现位移。现代城市文明的基本逻辑,是将一切人和物都纳入资本逻辑,是利益、资本至上的文化。它不是真正以“人”为本,尤其在早期资本主义时代,一切都是为了发展、进步,为了更多的利益和利润,它有着“非人的”“去人性化”的基本性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劳动的异化和人的异化进行了深刻的论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世界文学中的城市文学都被赋予了悲剧品格,融入世界的中国城市文学也概莫能外。也正是在此背景下,肖双红的《深呼吸》是中国城市文学中独一无二的样本。
肖双红所叙述的这座城市是独一无二的,它只有四十年的历史,却可以与有几百年历史的世界一流都市比肩,这种非常规的发展速度是不是以资本的逻辑来追赶,是不是以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奉献和牺牲来维系?“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说明了一切:它诞生于全世界最悠久、最伟大的乡村文明中,资本的逻辑将传统的伦理关系彻底打破,人的价值不但在信仰体系和政治体系中失去有效的包装和支撑,而且在生活层面也发生剧变,过去最推崇的家庭伦理秩序,被崛起的主体性和个人价值所突破。理解这座城市的独特性,就理解了肖双红笔下的人物——每一个都是无根的浮萍,他们之前的军营生活、校园生活、官场生活、商场生活等,都讳莫如深;就理解了某些爱情为何不能保持纯洁,某些家庭为何不能保持完整;就理解了欲望的膨胀、罪恶的滋生、虐恋的快感何以风起云涌。
■ 三
著名作家邓一光写过小说《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主人公要寻找的母亲,当年是妓女,靠着出卖身体所赚的资本,留给儿子一套最值钱的房子。也就是说,后代的“荣光”都是父母辈牺牲身体而来的。小说中直接道出:“城市会发达。城市的夙愿就是发达。城市才不管别的,不管谁能不能进入,谁能不能回来,这就是我们在生活着的时侯得到的最大惊喜。”邓一光和肖双红都发现了现代大都市的秘密,它就是一头不断推进的怪兽,只趋向发达、繁荣,自然、伦理、良知和温情在目标面前都变得脆弱起来。
肖双红的《深呼吸》主题之深刻,完全达到了我们的期待。和无数城市文学作家习以为常地表达对田园牧歌的怀念不同,他真正斩断了这座城市与三千年中国乡村文明的联系,让现代都市的焦虑、紧张、变态、喧嚣等负面因素做了最集中的展示。“没有日落、乌啼,没有江枫渔火,只有鹏海大道的吆喝声,只有弘一寺的钟声”。但是,他极为节制,他知道他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他。
极为难得的是,作为一个政法学院毕业的公务员,肖双红的小说语言不仅能绘声绘色地描绘现代都市外在的社会生活,而且能够将笔触伸向人物精神世界的幽微之处。小说第3节写戚桑坐车看街景,喜欢数那些高楼大厦的楼层的那些段落,就是心理描述的经典。他致力于人物语言的精心缕刻,还通过视角的变换来改变叙述的方式,用另一种话语风格体现人物性格。他常常以一种极具日常性的叙述展开,因此作品中时时出现一些既像人物内心独白,又像作者在场发言的话语。以第二人称叙述的心灵话语,就是将人物的心灵以日常化叙事的方式展开,在不同人物心灵的缓缓流动中完成对整部小说的建构。
“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子,绕过老东门的大街拐过来,他无法掩饰脸上的微笑和忧郁。但他热爱这座城市,欣赏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在观察每一样东西、每一件事物时,他都付之以会心的微笑。”这是肖双红在自序中的自画像。可以肯定地说,《深呼吸》是肖双红呕心沥血的深呼吸,也是这座城市自我反思的深呼吸。“伟大的批评者,永远不是国家的敌人”,这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期间达成的重要共识。同理,作为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家肖双红,一定是被称为“包容之城,应许之地”的这座城市的朋友。肖双红在自序中框定自己是“那个正在回忆的人”,“他叙述的故事中的时间永远是具体的,是有迹可循的;他讲故事的背景是建立在实证的基础之上的。”我想,日常生活的尘埃,每天都在有效地覆盖记忆,只有读一读《深呼吸》这样的作品,才会想到文字的基本功能是挽救一个城市的记忆,才能多少医治一点自己的耻辱遗忘症。这样,我们才会迫使自己贴着地面飞行,不敢在云端歌唱。
——深圳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党委副书记、董事、总编辑
聂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