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大厂存在。 它们偏居于城乡结合部，与四周的麦田和村庄水乳交融又隔膜对立；它们每天四次准时响起上班或是下班号，独立王国般地拥有着自己的商店、澡堂、幼儿园、学校和医院；它们的职工在这里朝九晚五地重复着自己的人生，它们的子弟在这里按部就班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青春，最终出走或是留下……

作为其中的一分子，电影《黑处有什么》的导演王一淳，拥有所有大厂子弟共同的青春记忆。 都是同事的同学父母，早熟“不务正业”的“坏朋友”，校外时时骚扰学生的小混混，千篇一律的广场、校园、野地、录像厅，总是在课间准时响起的“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广播…… 王一淳小心翼翼地复现着1991年初夏的大厂记忆，它们相对闭塞，却又时时紧追着时尚的步伐。在防空洞、人工湖和整齐划一的破旧居民楼之间，不可遏止地涌动传播着小虎队、郭富城、《海阔天空》、《千年等一回》和《蜜桃成熟时》（导演关于流行符号出现时间的记忆部分有误）……

电影《黑处有什么》，在所有这些大厂青春情境的真实复现中，连环奸杀案发生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连环奸杀案的发生，引出了电影《黑处有什么》对于大厂青春的复现和追忆。 中原飞机厂人工湖边的奸杀案中，开启了少女曲靖的青春期。

她有着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勤勉敬业却又“没有出息”的法医父亲，和唠唠叨叨、牢骚满腹的家庭妇女母亲。 她同时有着一个典型的中国式校园，心底里交杂着鄙视和羡慕的留级生同学张雪，和简单粗暴、面目可憎的班主任老师。 伴随着连环奸杀案的侦破过程，曲靖开始细细打量这个由成人主宰的大厂社会，完成自己人生第一次的蜕变成长。

公安们武断敷衍的断案过程，教务主任偷窃农民西瓜被抓现形，张雪的失踪和赵飞的被捕，敬老院老人的猥亵和古怪陌生人的跟踪，对理发馆老板莫名的恐惧和因黄色录像夭折的初恋……让《黑处有什么》的青春回忆里，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同样是对90年代青春符号的堆砌复现，王一淳却颠覆性地进行着对《同桌的你》、《致青春》、《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拨乱反正。 大多数人的青春记忆，通常是提纯美化的过程。一来那是人生最好的时光。二来我们习惯了在自给自足的世界里，自欺欺人地规避伤痛。 然而事实上，曲靖的经历，我们每个人都会似曾相识。

青春，从来都不会像《我的少女时代》那样，只有校园中淡淡的哀愁和唯美的感伤。只不过《黑处有什么》反其道行之，它逼视的，是大厂青春里通常被忽略的欲望和疼痛。 成人世界是如此危险，青春里的欲望是洪水猛兽。 烫头发、染指甲、买胸罩、挥舞母亲的月经带、偷看父母的卧房……其实不是隐喻，是青春里的现实。 父母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种欲望和疼痛，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最后一碗饭也要留给你”。孩子只能偷偷走进被淫邪目光包围的录像厅，被艳星李丽珍感动得泪流满面。

是非观是紊乱的，青春期才会是惶惑的——我们其实都是这么长大的，只不过长大后我们都学会了用滤光镜来安慰自己。 大厂子弟王一淳对青春的缅怀选择了另一种极端，是残酷的，但也是真诚的，她不想用美图秀秀来粉饰属于自己的90年代。 事实上《黑处有什么》从来都不是什么贴着《杀人回忆》标签的犯罪悬疑片，它只是一个女性借助奸杀案来重新审视个体成长的青春自传电影。 所以奸杀案的凶手究竟是谁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回头想想，我们的青春其实也时时处于被奸杀的危险之中。

只是观影的过程中，我一直期待着《黑处有什么》在某个节点，突然给我们心头重重一击。 然而直到结尾，王一淳用来自海南的名信片和“2015年真凶终落法网”的字幕草草收场，我们心中的郁结终究没有找到出口。 欲望是松散的，疼痛是淡淡的——或许是大环境中的无奈，或许是女性作者的无力，王一淳亮出了青春的疤，却始终没有揭开表层的痂。

编辑 石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