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芬油画村的6号入口不起眼,但也容易辨识,入口处的一面外墙上喷有蓝底红字标识。沿标识往里走,就是主街,整洁路面的两边是一间接一间摆满各类装饰画或画材的小店。临街楼房的外墙颜色也变亮了,或绿或黄或蓝。
拐进小巷,招牌上全是写着“××画室”“××工作室”“××画廊”的小门面,一家挨一家。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背着包挨店找画的顾客,也有闲散逛街的游客。店里的画手静静地坐在画架前,盯着平板或照片挥着画笔。秋日午后的阳光,从楼房间的缝隙里,照到挂满画的店面外墙上,分出一道斜斜的光影。
一位顾客在一家画廊门前挑画
从1989年香港画商黄江来此开设第一家画室至今,大芬村刚好走过30年。这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又旧又破的无名小村,而是众口相传的“中国油画第一村”。这个区域面积只有0.4平方公里的地方,吸引着一批又一批艺术青年来此朝圣、谋生、创业。他们中有的人来了又走了,有的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有的凭着手艺扎下根来,有的仍生活贫苦留守坚持。
30年来,大芬村经历了哪些变化?画手、画家的生活和工作现状如何?11月20日、21日,记者走进油画村,面对面采访了生活在这里的几位画手、画家,了解他们的大芬故事,从他们的亲身体验来看大芬的变化。
大芬油画村街头一角
感觉整体艺术氛围很好,希望房租不要飞涨
“当时来的时候村里根本没什么商铺,比较破烂。”在油画村北区的巷子深处,租了一间不到3平方米小铺位,目前靠给零散顾客画肖像画为生的齐东波说。他是湖南人,2000年听同是画画的老乡说这里画画、买画的人比较多,就跟着一起来这里闯荡了。“那时候租房子很便宜,一般一间二房二厅的套房,月租也就350元450元的样子。因为房租便宜,所以很多画手来。画手都是在家里画,街上没什么人。”
画手小吴和她的丈夫也是2000年来到大芬村的。她描述的初来印象,跟齐东波一样,房子破旧,店铺很少,房租便宜。对比之前,她说现在经过整修后的大芬村变化很大,环境漂亮、整洁了好多,整体艺术氛围感觉也可以。
肖像画手齐东波和他画的原创肖像画
在相邻另一条小巷开店的罗先生,最初来深时是在布吉那边租房画画,2008年搬到大芬开店。他说,2007年政府建了大芬美术馆,再加上宣传推广多了,名气大了后,来这边开店的人才逐渐多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路边、巷道里,随处可见画手搭个铁皮、竖个画架画画、卖画,不过因为存在消防安全隐患,随着城市改造更新,这一景象已消失不见。
画家罗先生创作和临摹的画作
谈到大芬村环境的变化,太阳山艺术中心创始人之一的朱红说,“太阳山为大芬村的提升做了很多的贡献。因为太阳山营造的环境,让众多艺术家、市民喜欢,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改变了人们过去对大芬村的印象。”据她介绍,该艺术中心所在地,以前是大芬村最烂最破的,是她丈夫、画家陈求之,于2006年重新设计改造后,使之成为大芬村,乃至深圳独具特色的亮点。“每年深圳文博会,我们这里是参观最多的几个接待点之一。”
不过,随着环境的改善和越来越多画手的汇聚,房东开始逐年抬高租金。罗先生因为房租涨价,迄今已换了六个店址,如今的门店5000多元一月。而齐东波也迫于经济压力,只租了一块不到3平方米的小画铺。
对于房租的飞涨,朱红很气愤。她说艺术家们都很简单,没什么钱,“大芬村以前没有艺术家来,这里的房租低得可怜,现在艺术家来了,房租涨起来了。现在大的经济环境不好,画家、画手们收入也少了,大家需共度难关,希望房东少涨一点或者不涨。”
当初来是因为喜欢,现在坚持还是因为喜欢
“那时候,商业画、低价画销路好,香港、国外的购画老板会下榻到布吉、长龙那边的酒店里。他们一来,就会广而告之,然后画手们就会拿着自己的作品,排队去给那些老板挑。如果看中了就买走,还会发些单给你做。”齐东波笑着说起最初来油画村时卖画的情况,他和老乡试着在拿画去卖,结果还是担心自己水平低,又不是圈子里的人,就没在布吉那边待了,回到了大芬村。
回到村里后,他跟着老乡接单画人物和风景,还试着去流水线画室应聘,“结果一直没找到这种机会”。现在,大芬村里已没有流水线式的画室了。不过说起当年的一件小事,他又笑了:“我画的第一幅江南水乡的小画,让朋友拿去街头卖,卖了十块钱,当时画了好久,能卖掉很高兴。”
20多年前,大芬村画手的画主要是外销,而且批量大。“因为时间紧,要赶工期,就以流水线的方式来做,几个师兄弟一人画一部分。”罗先生说,现在外销单几乎没了,市场转向了内地。“现在大家都是靠网上的内销订单在维持,很多画师会操作的能接到一些单,不会的就只能让别人帮忙接。”
太阳山艺术中心的侧门
2009年时,齐东波开始画原创的人物、风景画,可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十几幅作品,却被同住的人“拿走”了。他受到打击,中止了原创,又开始接单。去年,他还考了街头艺人证,不过只在街头画了半天肖像画后,就又回到了大芬村,守着自己的小画铺,每天接散单。
罗先生的状况要比齐东波好。他说他之前的原创画大部分都卖出去了,还报名参加过各级各类的绘画比赛和美展,拿过深圳市职业绘画比赛的三等奖。不过他认为靠原创很难生存,因为创作周期长,最终变现的时间周期和金额也极不确定。为了养家,为了有稳定的收入,他还得接单。
朱红也认为,现在的经济形势,对谁都不轻松。“因为高端的消费困难,我们目前也是通过做版画和文创产品,来支撑原创的发展。”除了这些,太阳山艺术中心还会申请承接一些政府的项目活动,比如今年5月文博会期间,他们举办了当代书画大家作品展。“我们搞的一些活动,能引流很多国内外的客人来。他们来了,会在村里转,买一卷喜欢的画和一堆东西。我看到他们买画,即使不是买我们的,我也非常开心,感到我们的活动有意义,给大芬村带来了效益。”
不画原创,只做订单的小吴夫妇也表示,今年的订单生意不怎么样,周围认识的朋友大多都不太好。因为行情越来越淡了,很多画手坚持不下去离开了。带齐东波来大芬村的老乡早已回老家,不再画画;罗先生的很多师兄弟也转行做起了别的生意。
画手小吴正在临摹客户发来的定制画
“如果想赚钱的话,早就转了,这个行业就不是很赚钱的那种,它不稳定。”问起为什么选择坚持留下,罗先生说。齐东波和小吴的回答也几乎相同,当初来就是因为喜欢画画,现在画了这么多年,熟悉了这个行业和地方,再转行做别的也做不来。
采访齐东波时,他说他凌晨4点多就到了画铺,“我养成了习惯,晚上睡不着,有时候我一个晚上都在这里画画。”问起今后的打算,他说:“还是想画原创肖像画,还想开一个大一点的画廊卖自己的作品。”
油画村小巷一角墙上的涂鸦
这里比较接地气,这里有最优秀的画家
“很多老外在这里租房住一两个月,什么也不干,只是觉得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画画,感觉舒服。”青年油画家、独立策展人赵北说。他以前在北京798艺术区待过,现在也在大芬村开了一间工作室,曾走遍全国的艺术社区。
他说,相比别的艺术区,大芬是独特的,之所以能聚集起这么多画家,是比较接地气,很多香港、国外的买家买画时从来不问画家的过往,只是觉得画喜欢就买。而且这里的相关产业链比较完备,画家、画手要买画框、画布、颜料,出门就能买到,价格也是全国最低的。“这里有画画的人,有买画的人,有从事相关产业的人,这样挺好。这种产业配套的便利性,不是谁想谁就能有,它是自然生长起来的。”
谈起现在市场的行情,他认为,文化产业是末端产业,不是刚需,即便如此,艺术市场的需求量依然很大,只是其他行业的钱进不来,导致流通不畅;另外,国内大众的审美水平,离真正欣赏优秀的作品还有一段距离。
“画画的人来到大芬村,都不会问画家在哪儿。”因为策展人的身份,赵北结识了国内众多优秀的青年画家,并熟悉他们的生活现状。他说:“大芬村有一批年轻画家,是目前中国画画水平最好的。”他们来到这里,想法很单纯,就是默默画画。“想做艺术家,你就必须坚持自己的东西。如果一直受市场的影响,如果考虑销量,那本身就是动机不纯。”
“我觉得一个画家坚持一二十年,是非常偶然的事情。大芬这个小地方,每年到毕业季的时候,美院的毕业生都扛着包,带着自己的作品,像朝圣一样汇聚到这里,想撞一下机会,可能有的待一两个月就走掉了,有的留了下来。这其实跟他们的水平没有太大关系。”
问起他自己的创作和生活状况,他说现在在大芬待着很好,“一年放开了画也就那么几幅,基本上有一些熟客就够了。”他不接受定制,网上也不做宣传,完全自产自销。“我的一些画都是国外的客户比较多,价钱不会喊得像一线画家那么虚高。因为你作品要变现,就是要流通。”他说,画画是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
离开大芬村的时候,太阳西下,路过一家门口堆满了装饰画的门店时,忙碌的店主小伙不忘热情地招揽生意:“我们既做定制,也做批量。我们的画装饰性强,你要什么样的画,我们都能做,就看你喜欢啥了。”
见习编辑 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