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同春
羡慕这个时节去密波的人。看得见云朵缠绕在松枝上,或许会飘雪,可山是墨绿色的,山下有人家,桃花开得正旺。雪一落下,重瓣桃花便成了半面粉,半面白。这也不奇怪,桃花本就是雪水变成的。天再暖和些,江边峡谷里的桃花与杏花便也依次盛开。牧人们忽惊春到小桃枝,见大地一夜春醒,山谷中没有垂柳,却有纵横溪流与青稞田。
看桃花理应去青藏高原。古冰川退却时,留下许多冰碛丘陵,继而长出光核桃。每逢春时,野桃与山杏在凌冽高原肆意恣然,她们壮丽,还带着凛冬荒原的野性。冰川水融成的花儿不会温婉,生而骨力诤然。先民们惊叹桃花的美,携带南下,中原与江南的春天一夕有了桃色。
桃花红,杏花白。北方少有春雨,而春花依旧一夜满枝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游园以赏樱花为风尚,樱花也美,私心里却总觉得差着桃杏一筹。尤其是桃,这世上再没哪种花若桃花绚烂,大约是春光眷恋红尘,化作桃花下凡。读过某位画家的回忆文章,他说自己曾偶为乡下戏班子化妆,将颜料调好,兑水涂到女孩子脸上,灼然有桃花色。女孩子暮春唱罢一曲《皂罗袍》,揽镜自照,自觉艳若桃李,久久舍不得卸妆。读罢心生温情,她或许不知道,千年前的女子和她一样美,也曾在春日桃林中自怜过好颜色,在洛城东,在长安南。
桃花充溢着历史积淀,属于我们——便是遁世与隐居,我们也要选在桃花深处,建构世外桃源。最喜欢看风物视频,女孩陪祖母隐居于山村,做成桃花彩绢头饰,戴着去桃林中野餐。春林中鸟鸣声声,随处跑过山鸡与土狗,她像是桃花娘子,用琉璃盏盛桃花酒递给祖母,流苏在乌发边一颤一颤。
古人用桃花喻女子,因灼灼春花、蓁蓁桃叶与硕硕果实。而春光中不止生发自怜与爱情,还有对吾生有涯的惊觉。桃花是青春,是生命,是岁月流转中仍旧郁郁勃发的初心。却也似警语,是婆娑世界的一支偈,观照自身,不需要浓情蜜意,也不用甜言腻语。
桃花落尽后,杏花吹满头,而春仍在,到荼蘼还尚久。我们已得到桃的启示,知晓每年桃花时都是岁月的流转,知晓春的撩人与不久长,知晓流年暗中偷度。春天不啻一场重生,倦怠迟钝的人们被桃花唤醒,卷睫盼间有了春色,肌体触到风的指尖。那一刻,年华似水的惆怅与感伤也不那么重要,毕竟我们能与大地一同苏醒,在斜风里走向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