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长在古都,这让我的想像中,有江河穿城而过的地方,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 污浊或是清冽的江面上,有轮渡,有大桥,有汽笛的轰鸣,有游水的人群,有偶尔浮出水面的城市秘密,也有傍水而居的棚户人家…… 人与水相伴,容易促发回忆,也容易滋生隐喻。从遥远的奥德赛,到现代的康拉德,漂流一直是诗意的母体。
电影《长江图》,以充满东方隐喻的长江为介质,用爱情和诗歌作主线,力图完成一次野心勃勃的诗意回溯。
这种回溯是地理上的,也是时间上的。
子承父业的高淳,驾着货轮自上海沿长江逆流而上,陪伴他的是一部标有长江航线地图的诗集。
从江阴、铜陵、宜昌,到三峡、云阳、宜宾,在每一个码头停靠,和诗歌短句旁白同时出现的,总会一个相同的女人安陆,只是安陆的身份、性格、情感不断发生着裂变:妓女、有夫之妇、修行者、拓印工、水中或是山上的幻像……
直到影片最后,安陆成了长江源头藏地墓碑上守候母亲的一个名字。
一路上,他们做爱也做饭,悟佛也渎佛,读诗也撕诗,船过三峡,安陆突然变得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我们最终懵懵懂懂地猜到,逆流而上,也逆时而行,每个码头的停靠,串起的是安陆反向的人生。
辛芷蕾饰安陆
秦昊饰高淳
这是让人惊喜的叙事试验,只是我们能够猜到的,其实也就这么多了。
至于武胜、祥叔、罗总这些人物的出现或是消失,不知是剪辑的原因,还是叙事的短板,《长江图》语焉不详,我们一头雾水。
它是关于一段爱情的追忆,还是对于长江命运的反诘?是20多年中国巨变的反思,还是人生信仰与无常现实冲突的诠释? 无论你作怎样的解读,相信导演杨超都会告诉你,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一定不仅仅如此。
船经三峡大坝,有如科幻电影
没错,《长江图》希望表达的东西太多,有诗歌与爱情,有性与绝望,有魔幻与迷茫,有死亡与离散,有遗弃与重建,有辩难与开解,有沉沦与解脱,但偏偏是没有故事。 消解故事,杨超可以解释为电影诗意的追求。而这种电影诗意的追求,他选择了诗歌作为叙事的纽带。
诗歌在《长江图》里,被寄予厚望来承担重要的叙事功能,它出现在每一个码头段落的起始,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地传达着某种情绪或是情感作为基调。
诗歌直白地击打在画面上
然而凭心而论,充斥着邪恶、痛苦、诅咒、软弱以及背信弃义的城市这些短句里,在透露出一个文艺青年庸常感怀的同时,也最大程度割裂了电影整体叙事上的诗意氛围。 电影整体诗意的实现,靠几首诗歌分段显然是异想天开的。 当代诗歌常常是日常逻辑的反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成为诗意内在逻辑和电影整体叙事的反动。诗歌在将影片分割为一个个爱情段落之外,我们却的确无力捕捉这些段落之间任何一种内在联系和情感过渡。
沙滩上的诗
可以看出杨超对于形式的良苦用心。诗歌之外,他在《长江图》中,有意无意地在用“黑鱼祭父”这样的民俗,“佛塔辩难”其中的偈语,以及武胜的离奇死亡和祥叔的意外出走,来提升影片的人文质素含量,加剧现实批判力量。
然而形式上的用力过猛,通常是内在里力所不逮的表现。佛偈:“形象由来不是真,都依心色起困因。可叹举世痴狂客,偏向枯桩境里寻。” 柳暗花明的是,诗歌对于《长江图》叙事以及诗意的消解,却被影像实现了。
不能不说,懵懵懂懂的观影过程中,我们一次次被李屏宾镜头中的长江画面感动。
《长江图》荣获第66届柏林银熊奖(摄影)
那是浑浊而又壮阔的江水; 那是大雪中残破前行的货轮; 那是三峡大坝刺耳开启的闸门; 那是洪水过后凋蔽的民宅; 那是暗夜江边山中明灭的山火; 那是长江沿岸随处堆积的废弃轮胎、断壁残垣; 那是高淳隔江相望、对岸安陆无力的身影……
在沉郁低徊的背景音乐中,影像取代了语言和旁白,成为《长江图》直抵人心的力量。
它们深沉不语,却意蕴无穷,它们在动与静、冷与暖的对照中,冷静铺陈着一个沧桑又温暖、粗砺又细腻、充满着乡愁又制造着离散的长江,真正成就了这部电影的回忆、隐喻和诗意。
来源 搞文艺
编辑 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