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挪用了六天年休假，将清明节小长假凑成了九天，从深圳到西安，又从西安到洛阳，再从洛阳到北京，我有了一次难得的亲情之旅。

4月5号下午，从深圳飞到西安，到达此行第一站，去看在这里读大三的儿子。住处是儿子提前订好的，就在校园东边。到西安的当天晚上，和儿子在附近一家饭馆吃了陕西名吃水盆羊肉，6号是个阴天，西安下着毛毛雨，交大东南门内的体育场边上，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地面洒落一层绿色粉末，为校园增添了几许别样春的气息。子女上了大学，就意味着，和父母长相厮守的日子几乎不会再有了。因此，我格外珍惜每一次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这一次，和他亲密相处了一天两夜，已经很知足了。和儿子挥手告别的一刻，我想起一位作家的那句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就忍不住黯然神伤。

7号上午10点，我要乘Z274次列车从西安回洛阳，然后再换汽车回新安县老家，去看老父亲。当天下午3点多钟回到老家的时候，父亲正一个人坐在大门外的条石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我回老家，一般事先都不告诉家人，只是想给父亲一份惊喜，这一次也是如此。我放下拉杆箱，迎着父亲快步走过去，叫了一声：“爹，你看谁回来了？”父亲看见我突然出现在眼前，大概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起身笑着说：“你回来了，咋没提前说一声？”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家走。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父亲退休后一直跟大哥大嫂在老家生活。2016年之前我在北京工作的时候，平均每年能回来两次，看看老父亲，陪陪家人。2016年我一个人去了深圳工作，把妻子和自己的小家留在了北京，加上深圳的工作比之北京更忙更累，回老家的机会就更少了，近两年每年都只回过一次。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正是需要多多看望多多陪伴的时候，自己现在反倒回来得更少了，想起来都是心酸，说起来都是愧疚。

跟我家关系很好的一位堂叔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每一次回来，你爹都要高兴好长一段时间，现在你爹年纪大了，你得多回来啊！”每一次，我嘴上都慌乱地应承着，心里却只能掠过一阵苦笑：我何尝不想多回来看看老人啊，但我自己一家三口现在分处三地，工作又不允许多休假，加上从深圳回老家一次大不易，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父母供养我们长大，用尽最好的年华。母亲已经没了，现在眼看着父亲也正在垂垂老去，就算一年回来探望两次，又能看得了几回呢？

近几年，每一次回老家，我都要规定自己必须要做几件事。一是为父亲好好洗一次脚，帮他剪一次脚趾甲。父亲体胖，七八年前又得过一次脑中风，虽然治疗恢复得不错，但自己低头弯腰洗脚剪趾甲已经很困难了，只能由别人帮他来做。二是要趁天好的时候，好好为父亲晾晒一次被褥，彻彻底底地晾晒一次。八十多岁的人了，父亲偶尔小便失禁，弄湿被褥是并不少有的事儿。因此，每一次回家，只要天气允许，我都要好好为他晾晒一次被褥，在大太阳底下晒上一天，然后好好捶打一番。三是每一次回家，我都会带着相机，为父亲拍上一些照片，留下弥足珍贵的影像。在老家停了三天，10号下午4点，我要从老家乘汽车到洛阳，再乘当晚的火车回到北京。

又一次离别到来了。

“这就走了哟？”父亲大声问我，一脸的落寞。“走了，过一段再回来看你。”我大声回他。“啥时候还能回来？”“争取到国庆节再回来吧！”我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中——，那你走吧。”父亲的声音一下子降低、放慢、拉长了许多，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话似的，迟迟疑疑地说。

我背起背包走出院门，回头向父亲挥了挥手：“回去吧，我走了！”父亲也扬了一下手，大声说：“走吧，好好上你的班，不用多惦记我！”我转过身去，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就在这一天，这个夜晚，我还要先乘汽车，再乘火车，下了火车再换地铁，赶回自己位于北京南三环外的家，去看另一个人，去看我的妻子，我的爱人。在家里停留三天，为她做一餐饭，陪她去一次超市，为她分担一些家务活儿，然后再告别，离开北京，重新一个人回到深圳。

一次为期九天的亲情之旅，我奔波数千公里，辗转四个地方，分别看望了三个人——我的儿子、我的父亲、我的妻子，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无人可以代替。一次相聚，一次别离，然后是又一次相聚，又一次别离。就在这一次次相聚和一次次别离中，孩子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枯萎，我们也一天天老去。

有人说，人是被时间磨损的。这话没错，但我想，人更是被各种各样的离别磨损的。不是吗？

罗大佑是我最喜欢的歌者，他有一首歌这样唱道：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岁月流逝，就是这般物是人非，却又如此了无痕迹。世间万物都难敌流年。总有一些人与事，失去之后，再也回不来了，如原乡，如时代，如亲人。

如果爱，请深爱，趁现在。

编辑 李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