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每一个当下
陈行
2019-03-27 22:05

“你知道它的名字吗,我最喜欢的,普鲁士蓝。”匍匐在K21美术馆顶空悬挂的体验式蜘蛛网上,随着专注而紧张的身体反应,耳边幽幽回响起这句话。是那年的台北南京东路三段,一架摇摇晃晃的逼仄电梯上到十楼,一间不合时宜贴着巴黎地图的德语教室,总是发不好清辅音的语伴女孩,笑眼弯弯地摆荡着她的笔袋,像摆荡着一只小舟,郑重其事地填补了我色彩库的空白。那种美妙忧郁的暗色调出现得太频繁,她的头巾、衬衣、马夹、鞋子、短发一小撮,成为某种特别的记认。

阿根廷建筑师托马斯·萨拉切诺,运用弹性、力量和高科技,构筑了脚下这个众乐乐的空间装置艺术。人类共生群落冲破自然边界,最好伴着云朵漂浮,是他的蓝色乌托邦。曾经来源稀少、价格更胜黄金的蓝色,多少人为它敲髓洒膏。直到18世纪德国人狄斯巴赫,实验中将草木灰和牛血混合,通过系列化学反应沉淀为改变艺术史的普鲁士蓝,才有了毕加索的蓝色时期、梵高的罗纳河星夜,以及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的那种深邃。美术系的语伴女孩,最盼着在杜塞尔多夫进修,也因此填补了我城市想象的空白。一期一会的际遇中,我好像替她实现了来德国的愿望,杜塞尔多夫之行却拖了又拖,怕把最后一个念想用尽。

及至莱茵电视塔的巍峨终于呈现眼前,感同身受了她的热爱。这里既洒落又内敛,既现代化又剥落欲望。长长的路慢慢地走,沿途树木茁壮、人迹稀少,这样安静的时候,似乎也不需要人。数着日落前十七分钟追媒体港的河风,盖里大楼三栋建筑扭着腰肢,反光的外壳像美人鱼的鳞片裙。酒吧街的饕客不知迎来什么日子,盛装打扮成一船快乐水手。每个转角都是那种普鲁士蓝的好看。最有名的“小东京”区,沿着高木书店辐射开去,琳琅满目的平假名和汉字,渗透浓郁东亚氛围,可能是欧洲最庞大的日本社群。一碗正宗卤肉饭和豚骨汤拉面的满足,使胃悄悄舒展。喝一杯奶茶偷渡到那个鲜活的夏天,普鲁士蓝女孩带着我找好吃的青木瓜沙拉,在水源市场鼎沸的叫卖声中扒开一条路,世界跟着轻轻摇晃。

那种蓝色和晚霞一样动人地蔓延,但叩其深处,也闻见悲哀。它曾是骄傲的军服标识,也鸠合成了战争中的不仁。后来读到《望乡的牧神》里写漫长的秋天,“就像此刻,秋色四面,上面是土耳其玉的天穹,下面是普鲁士蓝的清澄。风起时,满枫林的叶子滚动香熟的灿阳,仿佛打翻了一匣子的玛瑙。”想,喜欢这个颜色的人,多少怀重深情。和这个城市打的照面,映在发酵得越来越厉害的夜色里,映在岸边三三两两观望者微醺的脸庞上,幸福似乎就是涓涓流逝的平庸瞬间。每一个路过的当下,无论多么珍惜或者浪费,无法停留,亦无法拥有第二次。唯有持着无挂碍的心念,全然地去体味其中的一期一会。

编辑 程思玮

(作者: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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