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的地动山摇渐去渐远,救灾的回肠荡气依然如故。获悉“映秀好人”杨云青1月4日不幸离世的消息,6年前深圳特区报采访组在“震中饭店”与他深谈的往事,历历在目。他朴实的笑容,真实的悲喜,通达的情怀,对生活的乐观和纯粹,从记忆深处走来。一连串的故事,显影出一个大写的人、温暖的心。
杨云青和刘明玉在地震后重组家庭
(一)
今年1月4日,“映秀好人”杨云青悄然离开人世。他走得坦坦荡荡,走得不留麻烦,甚至都没给亲人打声招呼。当儿媳做好饭去叫老人吃饭时,发现倚在沙发上的杨云青已经没有了呼吸。后经证实,系突发脑梗死亡。
那个全国知名度颇高的“震中饭店”,再次聚集起好几百人。家人、乡亲、旧友乃至曾被杨云青在地震中救下的幸存者,大家从全国各地赶来,只为送“映秀好人”杨云青最后一程。
在地震救援中的杨云青
曾被杨云青在地震中救出的张春梅、尚婷等人,快速赶来见救命恩人最后一面。11年前,杨云青将他们从映秀小学的废墟中救出,成为幸存者。11年过去,几人都有了各自全新的生活地震后不得不接受截肢的张春梅,后来加入了四川省残疾人游泳队,曾拿下过四川省残疾人运动会的冠军和全国残运会接力的亚军。尚婷考取了成都一所高校,现在还在学校读书。
68岁的“映秀好人”杨云青的故事,以及在大地震后的生存续篇,都让人再一次温习,再一次体悟做人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
(二)
2008年5月12日,大地震在瞬间吞噬了整个映秀。14时28分,正在镇上办理车险业务的他,忽然感受到地底传来的巨大震动。反应迅速的杨云青逃出大门外,眼睁睁看着大楼倒塌。自己则像波涛汹涌中的一叶浮萍,被不断抛起,落下,再抛起,再落下:“想站都站不起来,两只手全搓破了。”
稍稍站稳,他赶紧往孙子所在的映秀小学飞奔。在满操场弥漫的白灰中,他和几个家长一起徒手挖出了几个孩子。
杨云青为妻子扫墓
杨云青的妻子则没有那么幸运,已经跑到街上的她,被倒塌的砖石砸中遇难,“过了挺长时间,才被人找到。”
杨云青并未被伤痛击倒,取而代之的是创造一个个救援奇迹。地震前就从事工程车辆驾驶、租赁的他,与儿子一道开着两台吊车,加入到映秀镇灾后救援中。一连9天,他始终和消防队员一起奋战在救援第一线,最终成功救出12个人。此后,杨云青“映秀好人”“平民英雄”的名声,快速传播开来。
5月16日一早,杨云青开着吊车,跟上海消防官兵一起展开救援,最终从废墟中救出映秀小学四年级学生尚婷。“她是映秀小学最后1个幸存者,在废墟里被埋105个小时,视神经受伤。”
杨云青抬着获救的蒋雨航
蒋雨航是杨云青和上海消防总队一起救出的人,创造了被埋124个小时后生还的奇迹。当他被埋在倒塌的都汶高速公司宿舍楼中6天后,获得救援,杨云青就是那个抬担架的人。是他把他从地狱的门口拉回到光明人间。说来万幸,蒋雨航除了背部一道很浅的伤口,没有受任何外伤。在医院休养3天之后,他就跟着父母回到凯里。2008年12月,他应征入伍,成了救人的消防战士。逢年过节,蒋雨航总要发信息问候杨云青,短信中称呼他为“干爹”。
已经成为消防军官的蒋雨航
(三)
2013年4月,深圳特区报一行5人前往映秀采访汶川地震5周年灾区的变化。刚落地都江堰市,便是雅安地震,记者5人马上调换方向,冲进新的灾区。
知道雅安芦山发生地震后,杨云青同步行动。他给镇政府打了一个早上的电话,要求前往雅安抗灾,结果儿子和老伴都不同意。“这么大年龄,还有糖尿病,添什么乱!”儿子杨建和说。
杨建和与十几个民兵马上出发,去雅安救灾。记者在雅安震中地带芦山县龙门乡,就遇见了来自映秀的民兵救援队,挂着“汶川和芦山心连心”的横幅。10余天后当我们再次开赴汶川,深入了解“映秀好人”的故事,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替我去芦山救灾,也算是一种安慰。”
汶川大地震前,杨云青兄妹4家共有17口人。地震那天,包括他老婆在内共走了10口人。我们见面时,他看起来不太像63岁的老人,气色很好,平头修剪得很干净,只有背稍稍地佝偻了一点。
和映秀大多数村民不同,面对记者,杨云青显得相对“训练有素”。他说话有逻辑,擅总结,情绪适度,对着镜头也很自然。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媒体记者来采访过他了。在他开的“震中饭店”门外亭子、门口和店内墙壁上,贴满了自己在“5·12”时救人场面、与部队将军合影的照片,每张都有十几寸大,是各地媒体送给他留作纪念的。
杨云青对生活充满乐观
他说这个饭店是2011年三八节开张的,取名“震中饭店”是表达灾区民众坚强不屈的意志和重建生活的信念。饭店开张时,场面特别热闹,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等都来了记者做采访,很快,饭店名声远扬。
记者发现,游客们路过饭馆门口,看到这些照片,不管听没听说过他,总会和他聊上一聊,不少会直接在他家吃个饭。一位游客直叹“比广告招牌的效果好多了!”
“杨云青家的生意可火,在我们镇,是排在前几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他是好人有好报,地震时救了那么多人。”
(四)
杨云青的事迹广为传播后,各地来的汇款源源不断,指定要打给杨云青。他也多次地被镇上举荐,不少前来视察的领导干部都接见过这位救人英雄。我们采访他时,一位出版地震书籍的商人,正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参加新闻发布会。
深圳特区报记者在映秀采访
杨云青说自己没想过成为名人,但他也承认,成为名人后,他的整个生活方式都因此改变了。在地震一周年前夕,上海消防总局想送他几辆吊车,弥补他在地震中的损失。他认为映秀缺少消防力量,缺乏救灾工具,就要了一辆消防车,自己和儿子有空就去兼任驾驶员。
在报纸上看到杨云青的事迹后,深深打动了在已经退休的干部刘明玉。他俩最终喜结连理。之后两人凑了1.2万元,带上家人,在板房里开起了小饭馆,成为“震中饭店”的前身。
在抗震救灾捐款活动中,杨云青从妻子袁秀芳遇难的5000元抚恤金里拿出1000元捐了出去。
杨云青有句话令人难忘。他说 “人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心中要装着别人,人家也会记得你,上天也会眷顾你。我绝对相信这个,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很心安理得。”
抗震救灾中,他火线入党,成为党的一员。他的微信名,就叫“映秀好人”。
(五)
我们采访归来,《深圳特区报》直接引用他的话——“人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心中要装着别人”为标题,报道了“映秀好人”杨云青在震后重建中的故事。这篇报道被多家网站转发,人们都想知道“映秀好人”可否安然。
杨云青去世后很多被救的人前来送行
我们始终惦念着他。后来听说他的生意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方面,来映秀的游客越来越少;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离开故土,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工作。据说杨云青已经和老伴离开了映秀,搬到都江堰生活了,震中饭店也交给儿子打理。没了“映秀好人”坐镇,儿子的经营愈发惨淡,饭店常常处于不开门的状态,算是半关张了。
再之后,就是传来噩耗:“映秀好人”走了。
编辑 王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