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北京人艺历史大戏《吴王金戈越王剑》再度登上首都剧场的舞台。这部由蓝天野、刘小蓉导演的作品，既保留了原著剧本的厚重，又加上了数次复排不断打磨后的成熟。此番归来，更呈现出人艺历史剧常演常新的特有魅力。94岁高龄的蓝天野再执导筒，加上濮存昕、卢芳、荆浩、鲍大志、邹健、原雨、张福元、连旭东等演出阵容，让这部作品备受期待，一如当年。

《吴王金戈越王剑》首演于1983年，当年便是由蓝天野执导。而1983版中的那一批表演艺术家，如今也大都年事已高，先后淡出舞台……昔年的导演，蓝天野的艺术人生依旧在延展。4日晚间，一头银发，高大的身形略显佝偻，拄着一根木质拐杖的他，在演出开始前，出现在剧场观众席。同众人寒暄时，他笑着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保养，也不去锻炼，“要说几十年前，我肯定是我们这拨人里身体最差劲的，这几年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成身体最好的了。”

身边的晚辈后生都喊他“蓝爷爷”。有年轻女记者同他打趣，说他戴的围巾很洋气。蓝天野听罢连连摆手，说那上面印的是“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不仅同他儒雅的气质相得益彰，于这出戏本身也是点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死于安乐，或可再生于忧患。春秋吴越交锋，为这条古训佐证，并互相镜鉴。”白桦当年写道。

蓝天野 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图

排演经历波折，“白桦有才华，更有家国真情”

“1980年，作为导演，我请白桦为我写一个剧本。他说脑子里有题材，一腾出手来就给我写。这个过程中，他还在忙另一部电影的修改。我呢，也不愿意看未完成稿，只是在交谈中问他写的是什么，说是春秋吴越的故事。这个题材呢，我们人艺曹禺院长写过《胆剑篇》，那是‘三年困难时期’，几乎所有剧种都演过‘卧薪尝胆’，着眼点都在克服困难、自力更生。我相信以白桦的才华和个性，他写的角度肯定不一样。”

蓝天野回忆说，“那是一个下午，就在剧院会议室，他给我们大家读这出戏的剧本，《吴王金戈越王剑》。他念着，我听着，就特别有创作的冲动。剧作的语言完全是诗化的，主题深邃，意境也美。”忆及老友，蓝天野的情绪有些起伏，声音微微颤抖。

《烟雨平生蓝天野》

在2014年由三联书店出版的《烟雨平生蓝天野》中，蓝天野辟出章节专门谈《吴王金戈越王剑》。“这个戏应该具有古朴的民族色彩，但一定不要戏曲味儿，要使戏在生活中见民族特色。在舞台处理上，我希望虚实结合，区别于北京人艺曾经的一些历史题材剧目，重在展示意境。这一点，我从中国画大写意中获得启发，‘以少胜多’、‘意在画外’。”蓝田野的夫人狄辛曾在《胆剑篇》中饰演西施，在1983版《吴王金戈越王剑》中，她则出演了勾践的王后。彼时饰演西施的女演员罗历歌，是个中戏还没毕业的学生。剧中她撑的船和篙是实的，浣纱则是虚拟的无实物动作，“观众能感觉到西施很美，但已经丢掉了那种习以为常、传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典美人形象，我要让观众看到的就是一个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渔家少女，一个村姑。”

“这部《吴王金戈越王剑》1983年首演后，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特别值得骄傲的是，我们北京人艺坚持认为这部戏没有问题，是一部好戏。我们坚持演出，观众反响也非常强烈。”蓝天野回忆说那轮演出过后，《吴王金戈越王剑》再度上演的动议却是在2013年。那一年，他委托曹禺女儿万方写了剧本《忏悔》，院里领导考虑到这出戏蓝天野几乎要撑足全场，便提议他还是执导一部戏。当时给了他一纸清单，上面印有他过往执导过的14部话剧，“让我随便挑，再做导演，复排一部戏。没有任何犹豫，我首选复排《吴王金戈越王剑》。”

1983年北京人艺演出《吴王金戈越王剑》剧照，吕齐（中）饰演勾践

结局反转，“复杂人格，生发创造能量”

蓝天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1987年，自己从人艺离休时“是从导演编制上退下来的”。“我执导的第一部戏是1964年的《结婚之前》，剧本是骆宾基写的，他同萧红、萧军一个年代的，是一出写北京郊区农村的戏。‘文革’结束后，我执导的第一部比较大的戏，是迪伦马特写的《贵妇还乡》。”由此不难看出，《吴王金戈越王剑》并不是作为导演的蓝天野在人生重要节点时的“第一部”，却是令他在晚年复出再执导筒时的首选。

“这出戏的不一般之处，就在于没有简单地将‘卧薪尝胆’这段历史再现出来，而是将视角对准了纷争背后复杂的人性。讲述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终于完成复国大业后，却昏庸无道，重复了吴王的悲剧。”这样“反转”式的结局让观众“不止看到一段历史故事，看到美的形式，更能由此去思考。”蓝天野表示。特别的，蓝天野认为1983版虽是经典，现场配乐却实难如意。2014版的作曲请来了王立平，“美妙的旋律令复演生辉添彩。”

作为一部首演于1983年，复排于2014年的作品，《吴王金戈越王剑》对于导演和演员来说都不是新课题。为了此番再次上演，剧组仍然历经了两个多月的排练打磨。无论是上一轮演出的老演员，还是此次加盟的新演员，每个人都在排练中为人物注入了新鲜感。“他们身上都有自己的创造，他们把自己的积累赋予到了人物身上。”蓝天野认为，每次演出对于演员来说都是此时此刻的创造，所以可以常演常新。

2014年北京人艺复排版演出《吴王金戈越王剑》剧照，濮存昕（右前）饰演范蠡

剧本诗化的语言对每一位演员提出了挑战，“我们要让演员既能体现出台词中诗的韵脚和韵律，又不能有朗诵的感觉，而是说出属于舞台人物的话，既不能过了，也不能不够。”蓝天野介绍说，让每个角色落地是排演的要求，“就连剧中人物服装也不能给人一种戏剧装束的感觉，而是让人相信是那个年代真正穿在身上的衣服。”

演员的表演更是禁得起舞台的检验。从上一轮扮演范蠡到这一次饰演勾践，濮存昕的角色转换给观众来了惊喜——1983版中，老演员吕齐饰演的勾践，剑眉倒立，一早就透露出阴鸷乖张的内心世界。此次舞台上的勾践，则没有在化妆时有此眉宇间的性格展露，相反却用轻松佻达，甚至略带喜感演绎，呈现出统治阶级骨子里的昏聩。“这是一个创作上的尝试，这个角色很值得演。具有复杂人格的角色，能让我生发出创造他的能量。”濮存昕说。

“勾践，你还记得亡国的耻辱吗？”“勾践，不敢忘。”一问一答，抑或自问自答的台词，让整出戏背负着沉重的灵魂拷问。而虽然“金戈”“宝剑”入题，白桦剧本里的七场戏，却没有一处是兵戎相见的打打杀杀，而着墨在勾心斗角的纵横捭阖。“狡兔死，猎犬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谋臣大夫范蠡和文种截然不同的收缘结果，除了让人不禁唏嘘，更令人称奇的却是西施的形象不再是“美人计”里的“工具人”。苎萝村头范蠡和西施的相遇对答 ，荆浩饰演的名臣范蠡，深谋远虑又浪漫不羁。原雨饰演的西施则不施粉黛，又玲珑剔透。正如蓝天野本人对这一形象的解读，“古往今来，为什么西施、王昭君能在历史上留名，与其说是因为貌美，不如说更打动人的是她们的聪慧……”

2021年北京人艺《吴王金戈越王剑》剧照 李春光 摄

这样的人物呈现，不仅为严肃的历史主线增添了绮丽的情感色彩，也让这台历史剧在有思想有深度的同时，好看耐看。据悉，此轮演出将持续至3月12日。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张露锋 李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