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大词典》和《中华汉英大词典》主编、著名翻译家、复旦大学外语学院教授陆谷孙先生在上海新华医院病世,享年76岁。没想到,这突然而至的消息竟是真的。
“上周末,陆谷孙教授突发脑梗被送入上海新华医院,情况非常危险。7月28日下午1时39分,大教授终于没能挺过去,带着众多的遗憾走了。”27日,复旦出版社总编辑孙晶在电话中悲痛地告诉我,“说遗憾,是陆先生尽毕生余力另外编著的那本千万字的《中华汉英大词典》,我们出版社去年出了上部,先生还没来得及看到下部就走了。”
为编撰《中华汉英大词典》拒绝一切应酬
作为复旦学子,因曾选修听过陆教授的一个月的课,所以我也曾自称为他的学生。几年前,在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一次研讨会上,再次与陆老师见面,他给我留下了电话和伊妹儿。两年前,受本报“人文星汉”栏目之邀专访陆先生,可先生家的电话怎么也打不进。无奈之下只能找上门去。当我来到复旦宿舍楼时,门房师傅笑了:你来得巧,陆教授刚刚上课回来。当我来到陆先生的家,一听我的“不速之行”,他便笑了:“我就怕有人采访,所以把电话线拔了。”
我只才知道,为完成他的最后夙愿——编撰《中华汉英大词典》,他已拒绝一切应酬。
他的学生告诉我,其实,他从复旦大学外文学院首任院长退下来后,就对文山会海说“不”了。每当他拿着大红烫金的邀请函去请老师时,陆先生总是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侬去帮我寻只理由——就讲我去美国探亲了!”
是啊,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已是七十几了还在教本科,还在带博士生。更惊叹的是,近年来,《一江流过水悠悠》、《生活曾经这样》、《胡诌诗集》、《英美现代散文选》、《毛姆短篇小说》以及论著《双语辞书编撰特性之研究》等一本本译作和论著连续问世。
从枯燥的词典编纂中找到乐趣
说起陆谷孙的成就,主编《英汉大词典》首屈一指。这是我国第一部完全由中国学者独立编纂的大型双语工具书。1970年,他被派到《新英汉词典》编写组,是主要设计者和定稿人之一;1976年,开始参与《英汉大词典》的筹备和编写;1986年,被正式任命为《英汉大词典》的主编。
陆先生告诉我,在《英汉大词典》编辑组,一待竟是30多年。词典编纂是一项极为枯燥的浩大工程。陈原先生曾说:陆谷孙,你晓得欧洲要惩罚一个人用什么办法,就是把他发配去编词典,你怎么会编得这么来劲。陆谷孙说,是的,我编出了乐趣。他在《英汉大词典》前言中写道,有志于词典编纂的“学人会从单调、烦琐、繁重、艰辛的劳动中发掘乐趣,寻求报偿。乐趣在于遨游英语语词的海洋,报偿在于翱翔英语文化的天地”。
为了这本词典,陆谷孙一不出国,二不兼课,三不另外写书,直至1991年《英汉大词典》大功告成。全书4203页,1500万字。在它出版后的16年中,成为同类词典中最具权威性、使用率最高的英汉工具类图书。它获得了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多项殊荣。面对一系列荣誉和大家的庆贺,他却说:“存者附得虚名,殊深内讼。”他还是喜欢莎士比亚作品中的那句话:“过去的仅仅是开场白而已。”
陪朱镕基出访与香港总督对背莎士比亚作品
在学界,陆谷孙是公认的“英语大师”。有件事至今传为佳话。1990年,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出访香港、新加坡等地,陆谷孙担任首席翻译。朱镕基在某次酒会上,说了一句:“群贤毕至,长少咸集。”陆谷孙很快将意思准确地翻译出去,并且补充道:“朱市长的这句话,出自中国晋代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序》。”随之,又介绍了王羲之和他的《兰亭序》。而总督讲话时,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陆先生翻译时兴之所至,将莎士比亚剧中同一段后面几句话用英语背了出来。总督大为惊讶和赞叹。回沪后,朱镕基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夸奖道,“我这次出访,带去的翻译水平不得了,与香港总督对背莎士比亚作品。”
在上海,但凡英语领域一些重要的事儿,都要听听陆谷孙的意见。比如,上海申请世界博览会,那份激情洋溢的申请报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是由陆谷孙等人最后修改定稿的。
在复旦,陆谷孙先生开讲座,需要提前抢座位。他承认自己有表现欲:“没有表现欲的教师上课会很无聊,要是英语表达如钝刀子割肉,那一节课下来实在受不了。还有就是敢于向学生认错:某一个英文字念错了重音,学生在课间纠正了我,我下堂课第一件事情必然声明,本老师哪一个字念错了,是某某人纠正了我。”为此,复旦大学评选“十大最受欢迎的教授”,陆谷孙当选十大之首,这让他非常得高兴,他说“我一生中得过不少奖,但这次活动完全是‘民办’的,是给我喜悦最多,让我最感动的一次。”
余年编纂的《中华汉英大辞典》
“一腔老血还会激动”,陆谷孙先生告诉我,这一激动,又激出个新工程,那就是他要用余年编纂的《中华汉英大辞典》——
这是他编完《英汉大词典》后,因多次出入海外华埠书店,他发现读者对英汉词典的需求,远远低于汉英,心想若继英汉之后真能编出一部汉英,也算是件好事。这除为汉语读者服务外,对学习汉语的外国人也会有益有用。于是,他定下了音义之外,形训兼顾的原则,就是用最简英语说一说汉字何以写成现在这模样的故事,除了古文字源,百姓俗字源也可兼顾一点,如“寶”字就是“屋顶下面有钱币和玉器藏于缸”(书中自然用最简英文写出)的意思。让外国读者也喜欢。
他笑称不自量力地暂时给这部汉英词典起了个书名,叫做《大中华汉英词典》(The Greater Chin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这部汉英词典拟收单字、词、词组及词化成语等18万条以上,估计总字数在1600万字左右。为对母校的一种报答,将此词典交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志虽美,达不易”,陆先生知道编词典的的苦,也许“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他说,前脚已迈出,将不会回头。
2015年8月19日的上海书展上,由陆谷孙主编的《中华汉英大词典(上)》举行了首发式。陆教授亲自到场,做了一个简单的发言,最后他对着大家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你们祝我健康,其实只能祝我‘亚健康’‘勉强健康’‘还过得去’,明年别来了,太太平平在家里面养老吧。这是真话。”没想到这几句话,竟一语成谶。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他当时就已把《中华汉英大词典》的编撰工作托付给赵翠莲、万江波、沈园几位。其中,万江波和沈园是复旦大学外文系的年轻学者。
孙晶告诉我,现在《中华汉英大词典(下)》基本已经完成,他们将以高质量出版好,以告慰已经仙逝的陆谷孙先生。
编辑 欧阳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