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23集)
2016-07-20 02:36

  

无尽藏(第23集)

 

圆月孤悬,乌云在夜空中涌动。细碎的月光泄落在桥上,宛若一片白霜。

秋虫唧唧,树影摇曳,时而有游鱼跃出湖面,又有夜鸟惊飞。

他们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他们并未跟我走上这浮桥,而他们的眼线或许就躲藏在我要去的湖心岛。我别无选择。若想逃脱他们的罗网,惟一的方式就是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中。我只能从这浮桥返回到湖心岛。

我在幽密的树丛中蹑脚潜行,在我逃离这湖山之前,我要再去那无尽藏看看。

这荒寂和幽暗也使我变得更醒觉。我不会再从那浮桥重返风月楼,我也不能从那石桥直奔藏书楼。我的行囊和画卷仍留在藏书楼,韩熙载的诗轴也还在那藏书楼。那诗轴令我联想到无尽藏,秦蒻兰促使我来这无尽藏。我的搜寻为李家明那伙恶徒所打扰,而在我被缚之后,他们定然会在无尽藏穷搜一番。李家明将我交给樊若水,而樊若水居然放掉我!他在放我之前又有那样一番演戏,他们在无尽藏定是一无所获。

有亮光自夜雾和树影中透来,那正是无尽藏的所在。

我悄悄接近这琅琊台下的无尽藏,除去风摇树枝的响动,周遭并无异常的声息。那亮光来自一支尚未熄灭的松明火把。火把已无火苗,那燃过的一端依然有暗红的余烬。

火把周遭的枯草已被烧光,火苗蔓延至墙边一堆树叶。。

我竭尽目力朝那边探看,就见那边屋门洞开,一扇木门已被踹倒。门楣上方也有一个黑洞,那刻有“无尽藏”大字的石板也被撬落在地。屋里也有微光透出,从这数丈开外的暗处,我隐约辨认出那个灯笼的形状。那灯笼就在无尽藏的正间,就在那门槛边。那是我从藏书楼带来的蜡纸灯笼。恶徒们来袭时我曾将它吹灭,而此刻它却在那边亮着。

我悄悄立直身子,又弯腰捡起一小石块。我运足气力扔出这石块。石块击中一扇木棂窗。

那边依然沉寂无声。我又抛去一石块,那边仍是无人出屋。那屋里或许并无暗伏。

我猫腰接近最外侧的窗边,又从窗棂破裂处朝里张望。

屋里空无一人。那蜡纸灯笼孤零零地亮着,照着那些被拆翻的货架、墙板和地砖。他们已翻遍每一个角落。他们显然是跟我来到此处,而我其实并不确定这里是否有秘藏。

或许那只是我的误断,那秘藏或许另有藏处。我的判断来自看诗轴时的一闪念,假如这只是错误的一闪念,那诗轴应有更可信的暗示。

地上有一堆柴草,那灯笼就在柴草边。进屋时我对这堆柴草视而不见,只当是那伙恶徒尚未点燃的篝火。在这样的秋季勿需烤火取暖。那么,他们是本欲烧掉这座无尽藏么?

这堆柴草就在我与灯笼之间。灯笼的微光映照出柴草的枝条,从我这边望过去,那些枝条和苇草正构成一种刚柔相济的造型,仿佛是一幅书法的笔墨和线条。行草墨法有燥湿之讲究,而这堆柴草也是燥湿相间。这树枝和枯草间有一根梅树枝,刀痕犹在,像是刚从树上斫来。

我忽然心念一闪。我虽已不敢轻信自己这种愚蠢的闪念,但我还是无法抵挡它的遽然而来。这一刻,这堆柴草使我忽想到韩公那诗轴。这柴草中有一根新斫的梅树枝,那诗轴中分明也有一个“梅”字。那诗轴中的焦墨和枯笔,也酷似这柴草散乱的枝条。

我强使自己摆脱这荒唐的臆想。这只不过是一堆柴草。这柴草只是看起来像书法,另一堆柴草看起来也会像书法,另一堆柴草或许有更多行草的枯笔和神韵。这堆柴草中有一截梅枝,这也只是碰巧有一截梅枝。即令没有这梅枝,或许也会有桃枝或柳枝。

这只是一堆柴草。一堆用来生火的柴草。我若点燃这堆柴草,这无尽藏就会燃起大火。一场大火定会将他们吸引到这里,而于我而言,这将是最好的掩护。

我拿树枝从灯笼里引火,又点燃这柴草。先是苇叶和松针被引燃,火焰旋即腾起,松油嗜火,这柴草堆立时爆出一片噼叭声。

火苗蹿跳,直冲上方的顶棚和梁檩。我又一次吹熄灯笼。一场大火足以照亮这片湖山。

就在我拎着灯笼迈出门槛时,忽见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个物件在闪光。

正是我那被击落的匕首。

我不会再从那浮桥重返风月楼,我也不能从那石桥直往藏书楼。无尽藏失火,他们倾刻间就会从那两座桥上奔来。与这湖心岛相连的有三座桥,另一座是廊桥。廊桥通向菜畦,那菜畦本是韩府的一片田园佳景,在这夜间却是最为僻静的去处。夜间的廊桥少有人走,这是我逃离湖山的最佳路径。

这木构的廊桥确是我最好的隐蔽。廊棚足以遮挡我的身影,即使迎面来人,我也能迅疾跃下桥面,而桥下的木桩都有交叉的支架,这些空隙足以让我藏身和挪动。

我猫腰跑过这长长的廊桥。在我身后的远处,无尽藏顷刻间已成一片火场。风催火势,火挟风威,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那烈焰穿透屋顶,无尽藏上空已是一片飘飞的火星。

那藏书楼底层的窗口依然有橘红色的亮光,顶层的阁楼也有光亮透出。

就在我接近藏书楼的篱墙时,我忽见地上有几个奇怪的脚印。

这是沿湖小路和篱墙之间的一段土路,土路已成泥路。泥地上有一行新落下的脚印,脚印的前端冲向藏书楼。脚印宽大沉实,像是男子的脚印。

藏书楼正门紧闭,侧门半掩。我走过荷塘边的砖路,又在柱廊地面上看见同样的泥脚印。

我再一次从侧门进入这藏书楼。

楼内阒然无声。女主人不在,也不见侍女的身影。我悄然溜进底层的客室。花架和兰花仍在,屋里并无翻动的迹象。女主人不在此处,那只小猫亦不知去向。

我移开花架和书橱,粉壁上不再有木门的轮廓。我蹲身细察,就见木门轮廓已被新涂的粉灰所遮掩。我学秦蒻兰那样在活门处拍击三下,小门便缓缓升起来。我从复壁的暗洞掏出背囊。画卷仍在。紫檀漆奁仍在。韩公的书轴也在。

我再次打开这书轴。这是我所熟悉的诗文和字体。河洛纹绢地,冰花纹锦镶,材质考究,装裱精工。这书轴似无任何异样。比丘尼的诗句。韩熙载的行草。笔意随性,气韵舒畅,如清风出袖,似行云流水。蓦然间,那意念再度闪现——

无尽藏留下的诗句……

无尽藏的柴草堆……

松枝与苇草,宛若行草书法的柴草堆……

柴草中的梅树枝……

新斫的梅枝……

归来笑拈梅花……

我凝神细看这个“梅”字——

这“梅”字的右上角有一个墨点。在我所临摹过的法帖中,不曾有任何一位大师为行草书“梅”字加点。右侧多出这一点,这“梅”字倒更像是行草的“树”字。倘若此字不在这诗句中,观者定然会将其当作“树”字,浅陋如我,也不会视其为“梅”字。

仿佛是书家无意中滴落的墨点,仿佛书家本意是欲写那“梅”字,这墨点却使“梅”字成了“树”字。

我慌忙打开行囊,那枚诗签还在。女道人送我的诗签。

诗签和诗轴上都是同样的诗句,二者书风迥然有别,“梅”字却都有这样一点,诗签上的这一点仿佛也是不慎滴落的墨点。

“梅”、“树”一体,“梅”字即“树”字。梅是一种树。梅即是树……

——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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