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术与小说之间的翁贝托·埃科

瘦竹
2020-12-19 08:29
摘要

相对于他的前几部小说来说“易读”多了

在《玫瑰的名字》结尾,大功告成、即将死去的阿德索这样写道:“很快我将进入这片广阔的沙漠之中,它平坦而浩瀚,在那里一颗慈悲的心将会得到无上的幸福,我将沉入超凡的黑暗,在无声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和谐中消融……我将沉浸在寂静而渺无人迹的神的境界,在那里没有作品也没有形象。”2016年2月19日埃科在米兰家中去世,享年84岁。埃科去世后,他的著作还在不停地出版或再版,这对于一位作家也许是最大的荣耀吧。

《布拉格公墓》是埃科的第六本小说(另外五本分别是《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昨日之岛》《波多里诺》《罗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意大利文首版问世于2010年,被誉为埃科继《玫瑰的名字》之后最精彩的小说。在埃科辞世四年后,该书中文简体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引入国内,是给国内埃科迷一个巨大的惊喜。

《布拉格公墓》 [意]翁贝托·埃科 著 文铮 娄翼俊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0年5月版

本书主人公西莫尼尼出生于1830年,从小在爷爷影响下仇视犹太人,成年后成为一个伪造文书的公证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成为撒丁王国秘密警察的眼线。从此,他周旋于秘密警察、教会、阴谋家、革命者和御用文人之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最最重要的是,正是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是《锡安长老会纪要》炮制者(所谓《锡安长老会纪要》,在小说中可以称为《布拉格公墓纪要》),这份纪要影响了十九世纪后半叶整个欧洲政治和历史发展的导向,并间接影响了纳粹德国的“犹太人大屠杀”。

埃科在《文学这回事》(上海译文,2020年7月)里指出,优秀的作品其实是作者与读者共建的,在他眼中读者是分不同层次的,优秀的作品会向所有读者发出邀请,但只有“内行读者”才能与作者一起舞出曼妙舞姿并享受其中的乐趣。可面对埃科这样一个全知型的小说家,又有哪个读者敢自称是“内行”呢?我倒是觉得把埃科的读者简单、粗暴地分为新、老读者更为现实一些。如果你是埃科的老读者,曾经被他的《玫瑰的名字》《傅科摆》等一次次虐过,那么《布拉格公墓》相对于他的前几部小说来说“易读”多了。本书历史背景是十九世纪,相比起《玫瑰的名字》发生在神秘的中世纪,离现在并不遥远。

当然,相比其他作家的小说而言,《布拉格公墓》的阅读仍是一次“负重登山”。像埃科所有的小说一样,在《布拉格公墓》中,埃科作为历史学家特别宗教史学者的渊博知识依旧大量使用。因此在“负重登山”之前,你最好先去做一些功课,比如对十九世纪的欧洲历史以及欧洲宗教史稍作了解什么的,否则,不时冒出来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仍会把你弄得一头雾水,知难而退的念头不时会从你的心中升起。对于这样的读者,埃科有句话要送给他们:“活该那些不喜欢的人,让他们停在山坡上吧。”

《布拉格公墓》中涉及到的历史事件远至法国大革命,包括烧炭党人起义、意大利统一、普法战争、巴黎公社、德雷福斯事件(德雷福斯事件是法国十九世纪末著名的反犹事件,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中有诸多描述)等,涉及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包括彼时欧洲各国的勾心斗角、教会与王权的关系、保皇派与自由派的关系、耶稣会与共济会的关系、耶稣会与犹太人的关系、共济会与犹太人的关系等等。历史的风云变幻为西莫尼尼提供了充足的舞台,他大显身手、如鱼得水,游走于各种势力之间,他的所有的经历加起来,使《布拉格公墓》看起来像一部错综复杂又处处充满悬念的电视连续剧,虽然有点难以下咽,但读完小说,你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是一部很精彩的小说。

众所周知,在成为小说家之前,埃科是“斜杠青年”(符号学家、美学家、史学家、哲学家),快五十岁时(1980年)才出版了第一本小说《玫瑰的名字》,想不到一炮而红,这样一本并不太好懂的小说让他成为了一个畅销小说作家。在他的小说中,他作为文学老顽童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愿意相信,小说创作对于他这样的大学者来说只是一种“消遣”。

在《布拉格公墓》一开始埃科就把欧洲几大文明古国及他们的人民黑了一个遍:德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哪个民族能逃过埃科的法眼?读到这里中国读者应该庆幸,还好埃科生前没有写过一本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当然,作为一部与犹太人密切相关的小说、埃科在小说中黑得最狠的自然是犹太人。不过,众所周知埃科是一位充满正义感的知识分子,也是一位严谨的学者,他并无种族偏见,也对现实中种种的信口雌黄厌恶至极(见埃科《帕佩撒旦阿莱佩:流动社会纪事》,上海译文,2019年1月)。

《布拉格公墓》的主人公西莫尼尼是一个超级吃货,埃科借西莫尼尼之口不厌其烦地罗列了几十种佳肴的配料及做法:血鸭、烤圃鹀、富瓦约烤小牛排、什锦炖肉、海龟汤、女王酥饼、威尼斯酱鲽鱼、奶酪焦皮比目鱼片、布列塔尼酱蚕豆泥配烤羊排……作为中国读者,我相信大多数人闻所未闻,更别说品尝过,那么埃科意欲何为?

在《无限的清单》里,埃科曾这样解读博尔赫斯、乔伊斯对清单过度的迷恋:“乔伊斯或博尔赫斯笔下的清单,我们可以清楚看出,他们所以罗列清单,并不是因为他们计穷,不晓得要如何说他们要说的事情,他们以开清单的方式来说他们要说的话,是出于他们对过度的喜爱,也是出于骄傲,以及对文字的贪婪,还有,对多元、无限的知识——快乐知识——的贪求。”其实,埃科亦如是。不过埃科本人把博尔赫斯归为极简作家,把自己归为极繁作家,而无论是极简还是极繁,都可以创造出优秀作品来。

埃科在本书最后附录的《无用的学术说明》中称,《布拉格公幕》中除了主人公西莫尼尼,其他的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别的不说,那些文艺青年所熟悉的欧洲十九世纪思想家、作家、艺术家不少就在小说中露过面,弗洛伊德、大仲马、肖邦、乔治·桑、都德、左拉、普鲁斯特、莫奈……不仅如此,这些大师作为小说中的人物都多少显得可笑,比如年轻时代的弗洛伊德认为把一切归结为性实在是言过其实,左拉粗俗至极,普鲁斯特是个娘娘腔。这自然不是埃科本人的真实想法,就像现实中的他一点也不仇视犹太人一样。

埃科有个很著名的观点,“虚假”是可以创造和改变世界历史的,他的《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波多里诺》都可以说是“虚假”创造历史的最典型文学化案例。在《玫瑰的名字》中根本就不存在的亚里斯多德《诗学》第二卷引发了一系列凶杀案,在《傅科摆》中同样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密件引发了持续几个世纪的大阴谋,在《波多里诺》中传说中的祭司王约翰引导波多里诺踏上了征程。埃科曾说过:“我发现,归根到底,一部小说与字词毫无关系,写小说关系到宇宙学,就像《创世记》里讲的故事那样。”如此来说,《布拉格公墓》也是这样一部小说。

见习编辑 连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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