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特别报道 | 南头童诗班: 城中村孩子感知世界的一扇窗

09-26 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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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移种的“芭蕉林”里,南头古城童诗班的孩子们在舒展的蕉叶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诗歌

2024年东山岛国际儿童诗歌海滩计划。

张梓倩老师在童诗班课堂上与孩子们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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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雨?一首很吵的歌曲”,这是卢含章笔下对自然的灵动叩问;“我把夏天放河里”,这是谢梓淳将季节揉进生活的童真想象;“埋着诗的坟,被草小心地包着”,这是龚思钰在自然风物里捕捉到的细腻诗意。2025年夏天,南头古城报德广场迎来《南头童诗班的三年·回顾展》。在一片移种的“芭蕉林”里,南头古城童诗班的孩子们在舒展的蕉叶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诗歌。

从2022年首届童诗班围绕“如果雨不来”“迁徙”等主题迸发的灵感,到2023年石板上雨落诗现的艺术巧思,再到2024年海滩礁石上的国际对话,如今第三届童诗班的孩子们,又以“什么是诗”“什么是夏天”“草字头”“木字旁”为引,在自然野趣的主题里奔跑,让诗意在汉字奥秘与感官体验中生长。这场持续三年的“诗歌实验”,通过一系列的诗学训练,学习何为诗意以及如何抵达诗意,引导和鼓励孩子们用诗的思维去看待和理解世界。

一场诗歌实验

2022年,南头古城在城市更新领域持续发力,当时邀请书法家邱志杰开展书写计划——《等待一场雨》——以防水材料为墨在石板上写字,晴天时字迹隐匿,雨水落下时才会浮现。为了给这个计划提供诗歌内容,南头古城邀请到了时任央美诗歌实验课程导视的张梓倩,由此开启了首届南头古城童诗班。

张梓倩曾在中国国家话剧院担任声音设计,后来在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任教数年,研究和教学方向聚焦诗学,探讨诗歌、声音艺术、戏剧等创作方法如何指向诗意及对当代视觉艺术创作的帮助,在大学课程中,大一教学生写诗,大二做声音艺术,大三搞实验剧场,“诗歌实验”的提法便源于这套大学教学体系。而针对儿童的诗歌实践,最早始于北京残奥会期间的“问道于盲”项目,她和邱志杰老师与北京盲校孩子合作偶戏,孩子们表现出色,央视还为此拍摄了纪录片。此后,她带着央美学生在多地开展童诗班,深圳南头童诗班便是其中之一,聚焦城市更新与移民儿童的关系。

“开班的时候很热闹,很多家长送小朋友过来,其实并没有太多期待,只是觉得能把孩子放在这里几个小时不用管。”第一届南头童诗班发起负责人郑乔丹回忆道。南头童诗班招募条件简单,只要是6-12岁会写字、在南头本地社区长大的孩子,报名即可参加,一个班控制在25人之内,以便老师和助教能照顾到每个孩子。第一届童诗班最终招募了50名孩子,他们或居住在南头古城,或家人与古城有各种联系。

令家长和组织者意外的是,七天的时间里,孩子们围绕“如果雨不来”“假如月亮消失了”“我”“迁徙”等主题展开学习创作,进度飞快。诗性天然,7岁的余果写下“我喜欢软软的圆圆的/像我的心一样”,表达对锐角的不喜欢;8岁的郑皓元用“两手空空/但我可以打败风”展现少年意气;7岁的罗雅芩想象“如果雨不来/树不会弯腰/世界上都是笔直的人”;10岁的甘梓涵则埋怨“雨下得太久了/时间锈在了表盘上/衣服生出一朵朵霉花”。每到结束时的诗朗诵小分享环节,家长们都会惊讶于孩子笔下那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句子。

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迁徙”这一主题在南头童诗班中引发了孩子们的强烈共鸣,也成为张梓倩老师印象深刻的内容之一。“每当‘你是哪里人’‘你的老家在哪里’这个议题抛出来,总能够得到很多回应。”张梓倩老师说。

在孩子们的诗里,能清晰看到他们对身份认同的思考。10岁的刘昊然写道“我们是客家人/背着锅流浪的人”;海丰姑娘陈泓晴将自己比作“一颗晕车的种子/爷爷的锄头一翻/春天和冬天说再见”;来自东北的姜晓钧想象“一片雪花盖住了爸爸/他从没被雨淋湿过”;另一个东北小姑娘孙家茜则发出逆向叹惋,“我本是一只落后的大雁/冬天该长出厚厚的毛/在东北的晚上关着灯看雪”。这些诗句,生动展现了移民儿童眼中的迁徙与家乡,也让人们看到了城市更新中这些孩子的精神世界。

让诗歌在不同载体上“生长”

2023年,南头古城将传统书法与实验艺术相结合,延续“等待一场雨”计划,邱志杰用防水材料将孩子们的童诗手写在古城的石头上。晴天时,石板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当雨水落下,那些稚嫩又充满童趣的诗句才会慢慢浮现,成为南头古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也让诗歌以更贴近自然的方式融入古城环境。

2024年,张梓倩老师带领团队将南头童诗班的部分作品带到“国际儿童诗歌海滩计划”。在福建东山岛,这些来自南头古城孩子的诗歌,与全球征集而来的童诗一起被刻在海滩礁石上,就像摩崖石刻一样,以一种更持久的方式留存下来,也展示给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访客。当时,在主办方的邀请下,还有几个南头的孩子有幸去到东山岛当地,亲眼看到自己的诗歌被刻在礁石上。

第二届童诗班,在诗歌学习之外,还邀请了不同领域的老师开展拓展工作坊。广州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副教授邓碧文及其团队带来AI学习工作坊,先为孩子们科普AI技术发展,引导他们思考AI能做什么,然后让孩子们写下任意问题,用问题与AI对话,最后进行AI艺术创作,将奇思妙想通过AI绘画软件表达出来。

“这个过程不只是教孩子使用AI工具,更希望引导他们思考AI背后技术与人类、未来与当下的关系。”张梓倩解释道。同期,中国科技大学微观摄影团队的周宇婷老师带来显微摄影工作坊,带领孩子们观察日常生活中接触的蔬菜水果、柴米油盐在显微镜下的样子。孩子们还发挥想象力,将酱油、味精、鸡精、盐等材料混合烤干制作载玻片,观察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科学”图像,在科学与艺术的碰撞中激发创造力。

除了科技类工作坊,传统文化相关的工作坊也备受孩子们喜爱。青年书法家苏薇带来书法工作坊,没有从传统的临摹古帖入手,而是先带领孩子们感受笔墨纸砚,认识书法史中的名篇佳作,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张旭的《肚痛帖》,然后通过线条游戏让孩子感知线条,最后让孩子们拿起半人高的大毛笔写字,用身体去感受书法与书写。“书法不只是技艺,更是情感和心境的表达。”苏薇老师的教学理念,让孩子们在探索汉字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此外,清华大学建筑声学研究所的石雁老师还带来声音与脑科学的讲座,让孩子们戴上振动测试仪朗读观测数据,让大家直观感受有效朗读对脑振频次的提升。

孩子眼中的童诗班

第三届南头童诗班的李金芸、杨子昕,以及连续两届参与的冯文靖,是南头童诗班成长的生动见证者。

李金芸从小生活在南头古城,家在南门那边的小公园附近,“我平时会和同学在小公园玩,现在上完童诗班,路过公园的树、花,都会想能不能把它们写进诗里。” 她觉得童诗班和学校上课很不一样,“一个有桌子一个没有桌子,童诗班可以坐在台阶上,更自由。而且这里能练习写诗,还能练字,丰富想象力,比在学校有趣多啦。” 李金芸对写诗有自己的理解:“诗就是把现实的东西写成跟现实不一样的东西,还可以‘瞎写’,比如把晚上天的黑色看成是墨水。”之前老师让用有草字头的字写诗,她第一个想到自己名字里的“芸”。“老师告诉我芸香草能防蚜虫蛀虫吃书,我就用《芸香草》作诗名。”

和李金芸不同,7岁的杨子昕出生在广州,后来才随家人来到深圳。她对南头古城的变化有直观感受:“报德广场这里原本是个超市,妈妈说我小时候,她天天带我来逛。”她写的多首诗被作为童诗班的代表作展示,比如那首写在蕉叶上的《是谁多事种芭蕉》:“笔的影子/写不出来颜色/芭蕉叶的影子/种不出来芭蕉/乌龟的影子/却都像乌龟自己。”但问及她眼中的诗,却直言:“说不出来,一堆在脑子里。”

9岁的冯文靖是童诗班的“回头客”,“第一次参加是妈妈告诉我有这个活动,我很好奇就来了,今年觉得上一次很有趣,就又报名了”。她对诗歌的理解格外直白有趣:“诗就像老师说的,是‘胡说八道’——普通的苹果长在树上,那‘胡说八道’就是鞋子也可以长在树上!”去年老师让写“身边物品与其他物品的结合”,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伞和时钟,“我把伞当作时钟,伞下藏着分针和秒针,一转动雨伞,时间就跑了起来。”冯文靖觉得童诗班和学校学习最大的区别是“自由”:“在童诗班可以‘胡说八道’,但在学校要堂堂正正学习,他读什么我就要跟着读什么。”冯文靖特别喜欢南头古城的氛围:“这里有很多好玩的,有好吃的,还有一个城门,很有古代的特色。”说起未来,她有两个小目标:“长大以后,想写出比现在写的更好的诗;还想传承一项非遗,比如剪纸,因为现在很多非遗都消失了,我想把它们保护下来。”

从空间到人的温暖联结

2025年的“南头童诗班的三年·回顾展”,选择以岭南雨季极具诗意的芭蕉为载体,让孩子们在蕉叶上写下三年童诗班的代表诗句,既契合南方的地域特色,也象征着童诗班如芭蕉新叶般不断生长的状态。2025年的第三届童诗班,还出现了往届孩子带着弟弟、妹妹或表亲一同参加的情况,“手足并进,诗在延续”的画面,成为社区里温暖的风景。

回顾三年,每届童诗班都能产出约100首较好的诗歌,这些诗歌,不只刻在礁石上,写在蕉叶上,更留在了孩子们的成长里。“古代的小朋友开始学声律启蒙、写一点诗也是七八岁开始,而后哪怕是应试的科考中也不断有诗歌写作出现,这是我们中国传统教育和选材机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时至今日这个传统应该持续下去,老的榕树不断吸收新的营养而长出新的气根、新的芽叶。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张梓倩肯定道。

作为南头古城的运营团队负责人,郑乔丹表示:“南头古城叠加了三重身份——一座1700年的古城、一个居住着2万多人的一个城中村、一个更新改造后的文化街区。在运营南头古城街区的五年里,我们始终希望做的内容是从本地生长起来的。”

在城市更新的过程中,最初人们更多关注物理和空间上的改造,比如让空间更好用。但近三年,南头古城在运营中更关注“人”——物理空间变化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与新进入者的关系融合,以及如何让人们对这里产生归属感。“做童诗班,就是希望看到生活在这里的孩子,能通过诗歌表达自己,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与这个地方的联结。”郑乔丹表示,就像“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句话传递的理念。

未来南头童诗班是否会继续?郑乔丹说,“童诗班做一届是一届,七天或十天的工作坊,如果对孩子来说能种下一颗诗的种子,启发他们对周围的感知和观察角度,这就够了。”而在张梓倩看来,有些答案需要时间来解答:“我们能做的大概率是播撒一些诗歌的种子。有些种子长出来了,有些种子死掉了,有些压根没动静,有些可能沉眠了,也许以后土壤、温度合适的时候再破土而发。”

记者:罗婉

编辑:阎建伟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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