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者说:充满元气的诗歌才有生命 | 人文天地·新阅读

刘奕
09-14 09:07
收录于专题:特区报·副刊

深圳特区报

深圳市委机关报,改革开放的窗口

摘要

诗是心灵与语言的探戈

《松声绿:乌尤庵说诗》 刘奕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 2025年8月版

诗之为诗,是人类对自身处境的歌唱,是心灵与语言的探戈。我喜欢元气淋漓的诗,不论诗歌的风格是婉约、精丽,是豪迈、雄浑,还是自然、飘逸,不论它们所写是一己的喜怒哀乐,社会的世情百态,还是历史哲学的沉思,或者山川风物,只要有力量贯注其中,就像一口仙气吹给俑人,让本无生命之物活了起来,我都喜欢。

什么样的诗歌有生命,充满元气?有元气的诗歌自然。像草木长出叶子、开出花,像鱼游水、鸟行空,就像一切物各从造物主的安排,原原本本, 自然而然。譬如写闺情,“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张仲素《春闺思》),忽然想到昨夜的欢梦,不觉又恍惚起来,愣愣地站在那里,忘了要做什么。诗人自己一定经历过同样的时刻,才能写得如此传神。相反,“锦屏寂寞思无穷。还是不知消息,镜尘生,珠泪滴,损仪容”(顾夐《酒泉子》),便是造作不自然。既然镜已闲置生尘,便是久已不在乎仪容的损与不损;而且在寂寞流泪的当下,忽然想到自己仪容有损,这真的是在思念吗?词人创作之时,显然并未真正设身处地,只是硬凑出“损仪容”三字以结尾,所以内在没有流动之气。这就是死的文字。

文字不死,必是气机贯通的。这就需要诗歌能构成一个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自然、整全,其中每一个字都恰如其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与其他文字彼此勾连,互相应和。诗人的工作正如斯威夫特所言:“把恰当的词放上恰当的位置。”

比如杜甫的《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首联采用倒装的写法,先写花树繁盛却伤客心,然后才解释,这是四方多难的缘故。颈联再分写春色的浩大与历史的沧桑。只是,杜甫为什么要写这无边春色?

我们都熟悉王国维“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之说,诗人此刻心绪黯淡,不该触处生悲,所见都是飘落的花瓣与蔽日的浮云才对吗?其实,以我观物只是普通的诗人们的心情与伎俩,伟大的诗人,是能直面世界的残酷与美丽的。安史之乱开启的连绵战乱,给了杜甫太多强烈的冲击,让他过电一般领悟到何谓天地无情。《春望》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哀江头》的“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草江花岂终极”,《新安吏》“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样的意思一再形诸笔墨。天地无情,不因人海翻覆而有改易。繁华的春天与苍茫的人世形成极鲜明的反照,最触动人心。如果“天意高难问”,那么人间秩序的依据究竟何在?人努力的意义又何在?仅仅自我安慰式地诉诸天命,说“北极朝廷终不改”,那是远远不够的。没有人的努力,谈何天命。没有直面天地无情和历史无意义的勇气,而依旧奋力向前,又谈何意义。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凌霄一羽毛”,凭着对汉室的忠诚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与意志,诸葛亮足以不朽。这层意思,在诗歌中一直引而不发,直到最后一句“日暮聊为梁甫吟”,才予以点破。《梁甫吟》是诸葛亮躬耕南阳时喜欢吟咏的歌谣,此刻,在丞相祠堂不远处,杜甫也吟咏起这首歌谣,历史的画面、古人今人的精神意志,不觉交织重叠起来。至此,《登楼》的世界才真正建造起来。里面每个字词,每句话,彼此呼应,激荡起春色的浩大,历史的苍凉,现实的悲慨无奈,意志的顽强不屈服……五十六个字中所叙述的,似乎比五百六十字能叙述的还要多。杜甫真不愧是碧海掣鲸鱼的伟大诗人。

有元气的诗歌敏锐,透彻,深具洞察力。诗人的洞察力,是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的能力,从庸常中萃取诗意的能力,在细节中表现敏锐性和个性的能力。恽南田论画:“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绝俗故远,天游故静。古人云:‘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为遥。’其意安在?”这也是诗人的本领。

有元气的诗歌也是漂亮的。真正好看的、好听的诗歌,绝不会单止于形式,它们外在的好看、好听一定是与传达的情感、感触、思考,或者与描绘的风景、讲述的故事相结合的。元气内充,自然精神焕发。否则单纯的雕章琢句,难免萎靡之感。形神兼备,好诗本自如此。

编辑 秦天 审读 白珊珊 二审 王雯 三审 詹婉容

(作者:刘奕)
免责声明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推荐阅读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