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渡:江南的松弛风味

付名妤
07-24 16:50
摘要

作者:丁丁

“好乃”的江南水乡,一句苏南方言,就带出亲切的韵味。总说江苏都是亭台楼阁的创意,但也一定会有古街上的风景线。青苔覆盖的时光街道,就成了镇江的一处放松感的地点。西津渡,可就是这里最有代表的小街古巷。

中学时期的我,很喜欢游历在西津渡的建筑群,是时间沉淀出的天然松弛剂。古老的材料和缓慢的光影变化,天然具有抚平心绪的力量。站在西津渡的中轴线,目光缓缓掠过两侧。巷子深处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寻着味儿过去,一家老茶铺子敞着半扇木门。头发花白的掌柜正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眯着眼听电视里依依呀呀的江南小调。见我张望,他眼皮也没抬,只含糊地用带着浓浓乡音的调子招呼了一声:“进来坐坐,茶自己倒咧——刚泡的金山翠芽,得味。” 声音不高,却带有镇江方言调子里的一股热情,如古巷里的风一样自然熨帖。

我拎起陶壶把手,沉甸甸的暖意立刻从手心蔓延开。倾斜壶身,一道金黄色的水柱注入粗瓷茶杯,发出细微的“哗哗”声。杯底的茶叶被水流冲得翻滚、舒展,原本紧蹙的芽叶在水中缓缓打开,变得饱满、鲜活,一股清冽又带着点微涩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水汽蒸腾而上。这就是金山翠芽的“得味”。水汽弥漫上来,让门外巷子晃动的人影轮廓变得柔和。

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饮一口。滚烫的茶汤接触到舌尖,首先是鲜明的微苦微涩,瞬间占据了味蕾,但并不刺激,更像一种清爽的宣告。这里的心理感受,是一道无形却异常清晰的界限在这口茶汤中划开。舌头上的微苦微涩,截断了之前纷乱盘旋的所有思绪。这种纯粹又直接的味觉冲击,它不由分说地按下了大脑中负责“远虑”和“分析”的开关,让那些不断消耗心神的“噪音”戛然而止。

这不是思考后的放松,不是通过理性说服自己“应该放松”。这是一种源于身体深处的化学反应被激活,甘甜带来的愉悦就是安抚的信号。这份高度集中于此身的专注,隔绝了内外的纷扰,本身就是最深沉的松弛之源,就在这苦涩向甘甜的转换之间,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舒缓感就这么滋生。所有的感知通道,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茶汤的温度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驱散了冬夜里的寒冷。

几口浓郁的茶汤下去,先前在古巷穿行沾染的微凉秋气,被彻底驱散。一股柔和的暖意从胃里升起,一暖一凉的交织,恰到好处地暖流着身体。身体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白天因专注或赶路而绷紧的肩颈线条彻底放松了,头颅的重量自然而然地被脊柱承接。握杯的手指不再需要用力,仅是轻轻拢住那份温润的暖意。

古建筑群的粉墙在夜幕下调,融合成一片柔和而低饱和的色调,自带一种安抚喧嚣的魅力。它们并非崭新夺目,那份被时光之手反复摩挲过的质感,恰恰是松弛感的源头。

我停在西津渡的中轴线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西津音乐厅,这建筑在夜色中显露出清晰的轮廓。灯光主要照亮了它大面积的清水红砖外墙,走近几步,砖块的颜色差异变得明显:深的接近赭石,浅的偏向土黄,混杂着灰白的斑点。砖与砖之间的灰缝宽而深,灰浆填充得凹凸不平,形成沟壑般的阴影。灯光从特定的角度打上来,清晰地照亮了砖面本身的粗糙颗粒和风化形成的小凹陷。我伸出手,掌心贴上墙面,那触感是凉的,带着坚硬的质地和不容忽视的砂砾感。

我的掌心持续感受着砖墙的冰凉,还有砂砾分明的粗糙颗粒感,目光也在这大片清水红砖墙面上游移、停留。要说这视觉上并没有强烈的冲击,更没有炫目的反光,有的是一种温暖与低对比度的整体色调形成深色的沟壑阴影。这些阴影并非寂静的漆黑,而是带着微妙的深浅变化,随着灯光角度和墙面起伏,蜿蜒流动。灯光照亮了每一块砖的表面,那些细小的颗粒、风化的痕迹,都被清晰地呈现出来,没有任何修饰或隐藏。

这样清晰呈现的“不完美”纹理,却奇妙地构成了视觉上的舒适区。目光不需要费力聚焦于某个闪亮的点,亦或解读某个复杂的符号。它可以非常自然地、无目的地沿着砖块间的灰缝延伸,观察灰浆填充的凹凸形态;也许随意落在某一块砖上,细看其表面的颗粒分布和小凹坑;又或者顺着整面墙向上移动,感受大面积相同材质带来的均衡与稳定感。这时的观察没有目标,没有压力,像是目光本身在缓慢散步,沿着材质天然的肌理自由探索。

当视线长时间在这样的墙面上流连,一种近乎本能的放松感在视觉层面发生,它提供的是视觉上的“留白”与“呼吸感”。目光可以无限地沉浸在这些重复的砖块线条、灰缝阴影和粗糙颗粒中,被其缓慢的节奏同化。纷乱的思绪和内心的喧嚣,在这种低刺激、高秩序的视觉环境里,渐渐失去了声量。凝视本身,在这纯粹材质和光影的呈现中,成了一种不自觉的放松仪式。不需要理解,不需要赞叹,仅仅看着,便是休息。

西津音乐厅的沉稳轮廓在夜色中渐渐退为背景。沿着中轴线往回走几步,拐进一条更窄的石板岔巷,没多远,就看见一扇透出暖黄灯光的旧木门,门楣上挂着块不大的木牌,简单写着“渡口”两个字。走进去,空间不大。不是什么豪华装潢,更像是利用了一间老房子的底层。地面是原本的青石板,坑洼处清晰可见。门敞开着,没有震耳的音乐,只有低低的、不知名的轻柔爵士乐像水一样流淌出来。

最显眼的是靠墙一面巨大的旧书架,不是崭新的宜家款,而是由不同尺寸、不同颜色和深浅的老木头拼凑钉成,木头的纹理和钉痕清晰可见。书架上塞满了旧书,不是崭新的畅销书,多是些封面磨损、书页变颜色的旧版文史哲、地方志、诗集和一些冷门小说,摆放得随意,透着主人随性的偏好。

这里的气息是松弛的,没有刻意营造的文艺腔,没有为拍照准备的“打卡点”。空间是旧的,家具是旧的,书是旧的,连灯光都带着旧式的暖黄。点一杯最便宜的特调鸡尾酒,或者一小杯本地米酒,成本不高,却能实实在在地拥有这片空间的一份宁静。

空间里的陈设,不论是旧书架、磨光的木桌,还是斑驳的砖墙,它们都并非舞台布景,却是时光沉淀的实体证书,宣告着此处拒绝表演,点单无需选择困难。当杯中物见底,冰块化为最后一点凉意,你起身离开时带走的,不仅仅是舌尖短暂的滋味,更是一段被明码标价、有效赎回又纯粹的松弛时间。

江南的松弛,本身就流淌着无需刻意追寻的日常韵律,类似于古运河的水,缓慢、恒常地浸润着此地的肌理与呼吸。那圈圈荡开的涟漪,便是江南松弛最深沉的脉搏与回响,成为这片水土不言自明的语言。

(作者:付名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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