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是创作者的有力助手,不仅能为创作者丰富细节、并能通过生成的随机性给创作者提供参考与灵感。数智时代的艺术创作者正积极寻求与技术的平等对话,通过将技术转化为新的创作视角或主题,实现新的艺术追求。
技艺发展的三个阶段
艺术自诞生就与技术密不可分。数智技术对艺术的影响处于技艺发展的第三阶段,即基于计算机的自治系统对艺术创造的介入,在当下最突出的表现是人工智能的艺术创造力。数智时代的艺术创作者正积极寻求与技术的平等对话,通过将技术转化为新的创作视角或主题,实现新的艺术追求。
数智技术是数字化与智能化的融合,是当下科技发展浪潮的最新代表,正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从艺术史的角度来看,技术与艺术从一开始就无法分割,早期的艺术概念是指制造某种对象的技巧。一般来说,艺术创作中的技术包括物性工具以及艺术家操纵工具的技能。从物性工具的角度来看,技术与艺术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为手工业时代的物性工具。在摄影术发明之前,物性工具在图像艺术中并不是一个突出的概念。艺术家对工具的使用,被视为一种技艺,置于艺术家、风格、社会与文化语境中。在绘画漫长的发展史中,物性工具始终保持良好的稳定性,即使油画发明之后,质料也并无太大的变化。而绘画的操作工具和依托材料则保持着更强的稳定性,与稳定的物性工具相适应的是以模仿说为主导、以“再现”为核心的美学话语。
第二个阶段为大工业时代的机械工具。物性工具引起人们的注意始于摄影术的诞生,它让人们意识到,图像革命的推动力不再是透视法、色彩学等科学发现和艺术家经过长期训练得到的表现技艺,而是机械化工具的发明。对于图像艺术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图像自身的工业化复制,而且意味着再现秩序的一次震动。再现体系依然稳固,但再现与原型取消了差异,传统的绘画技艺突然被悬置起来。摄影工具不再是单纯的绘图用具,而是以系统性的外观呈现出来,出现了西蒙栋所谓的“技术物”,如同生命体一般,它具有自身的进化过程与演变逻辑。摄影术所实现的革新意义在于它第一次将复制提到了美学层面,它所创造的不仅是全新的视觉风格,更是一整套视觉文化系统。
最新阶段为数智时代的自治系统。数智技术本质上是一种计算机技术,在图像艺术中,它可以消除不同图像类型的边界。无论是胶片影像、电视画面还是绘画,都可以转化为数字影像而在同一屏幕上显示、处理、存储,这是一种与工业机械不同的、全新的集成性系统。这种集成性的制图系统的共用规则是二进制代码,代码所表现出来的是去物质化和去语境化,因其集成性而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智能性。通过编码链织造的语言之网,计算机将人与技术物的关系转化为一种对话关系。手工业时代,工具得以内化为身体的一部分;在机械时代,机械系统制造了去技术化的危机,人虽然失去了技术个体的角色,但人仍然能通过系统组织者的身份,获得超越技术个体的角色;而集成性系统是封闭而自洽的,它所具有的组织性与智能性使得其对于艺术家和视觉风格的主宰,超过以往任何的图像工具。随着代码的模式取代了物质的在场,计算机制图系统的操作者随之经历了从所有者到使用者的转变,同时技术使用权的开放与操作的简化,也导致了图像艺术的大众化。
数智技术与艺术创造力
数智技术介入艺术创作后,引发了层出不穷的讨论,其中一个颇受关注的问题是:人工智能是否有艺术创造力?研究者们围绕着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是否有情感、是否符合涌现理论及人工智能的艺术生产等话题展开。
艺术创造力本质上是一种生成能力。艺术作品的生成具有双面性,一方面“顺乎自然”,作品要像自然界的生命体一样自然成长,而非机械拼凑。这样一种生成使得艺术作品看上去仿佛自然天成,没有人力痕迹,是一个有机整体。另一方面也强调创作者的驱动力,作品的有机整体性所倚靠的生成驱动力来自制作者的理性能力,作为创作者的人类仍然是最核心的角色。
目前由数智技术驱动的艺术生成仍然是这种双面性的结合,其一,算法的自主性。20世纪60年代的“生成艺术”已经初露端倪,在这种利用计算机技术辅助生成图像的艺术形式中,算法的“生成”体现为迭代与随机。生成艺术的算法系统实际上是艺术生成的规则,在艺术家进行算法设计之时,往往会引入随机性来得到创作者意图之外的变化性效果。2020年后,以大模型为基础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能够接受自然语言输入,使得艺术创作的过程变得更加通用与便捷。如果说此前的生成艺术是艺术家使用代码或自动算法进行作品创作,那么生成人工智能艺术则是创作者基于多样态的媒介和算法来创造出一个自治智能主体。
其二,艺术家的驱动力。虽然人工智能的生成系统可以完成某种创造行为,但是作品的创造力驱动仍然来自人类,创作者需要提供故事创意、基本的故事结构与人物信息,并根据人工智能的反馈进行不断地修正与完善。
人工智能是创作者的有力助手,不仅能为创作者丰富细节,并能通过生成的随机性给创作者提供参考与灵感,这是此前的机器所无法达到的。可以看到,从早期的生成艺术到生成式人工智能艺术,自治系统的载体与形态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艺术家的身份也从传统艺术中的主观创作者,到艺术创作系统的架构者,一直到生成式系统的协作者乃至使用者。
艺术家通过新技术实现新追求
尽管数智技术使得人人可创造正在变成现实,但艺术家并未因此消失,而是以一种与技术对话的姿态重现。数智技术的特点,在于它以一种类似生命体的姿态,寻求文化与技术之间的对话,打破了长期以来文化和技术、人和机器之间的壁垒,恢复了技术作为人和自然之间的中介的本质。在这个阶段,数智技术表现出一种更强的与外在环境的交互性以及一种可拓展性。
对话意味着平等的主体。在当代的艺术实践中,许多艺术家试图将自身置于与技术物同等的位置,与它们进行对话,不仅进行信息交换,还协调技术与外在文化环境。这为艺术家提供了蓬勃的艺术形式和前所未有的视角、主题与材料等,艺术家们或利用技术自身的生成性创造多元的形式,或以技术为媒介对人类与未来进行反思,或用新的组合材料对抗影像泛滥造成的虚拟镜像。他们探究技术本身,也探究技术整合的可能性,展示着一种对于未来的展望与启示。
其一,技术为艺术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创作视角,得以观照出传统艺术中隐藏的活力。无论是《清明上河图3.0》数字艺术展,还是基于《千里江山图》《洛神赋》和《百花图卷》等名作的艺术展“瑰丽·犹在境”,艺术家们在用数智技术对中国文化遗产进行当代化转译的过程中,艺术亦获得新生。
其二,技术自身得以成为艺术的创作主题。计算机系统为艺术家提供了更为宏阔与深刻的命题,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数智艺术展,展示了如何用艺术的方式探究数智技术,探索计算机技术如何影响艺术与科技的发展方向,以及如何深度影响人类社会生活。
艺术以非形而上学和非主体主义的姿态去面对今天这个技术世界。当代的艺术实践既非单纯与技术对抗,也并不像日常经验那样应和技术的节奏,而是以艺术的奠基性力量,将技术的隐秘之处携入作品所开启的世界之中,在数智技术的迷雾中,艺术所触摸的,所揭示的,或许就是技术的真理。【本文是深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编号为SZ2023B03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厦门大学深圳研究院副教授】
编辑 杨渝嘉 审读 张雪松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