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来了,像一枚缀在晚礼服上的纽扣,系得刚刚好,整个穹隆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左侧的袖口处是我关注的位置,那里的云彩呈鱼鳞状,不知道将游向何方?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我仿佛听见了妻子的咳嗽声。她大病初愈,女儿在读高中,都处在非常时期。李商隐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表达的就是我此刻的这种感触。
“想家的时候问月亮”,妻子临行前一再强调,难怪这么信心满满,因为她的姓名里有一个“月”字。我照着做了。深圳的夜空分外深邃,月亮宛如一颗柠檬,圆润有致,仿佛可以冲淡我的忧伤。
初来深圳,迎接我的是迎风绽放的簕杜鹃,从机场到南山区沙河建工村,它一直如影随形,小妹夫介绍说,这是深圳的市花,内地叫三角梅,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崭新的一页将伴随着簕杜鹃的花开花落,徐徐拉开紧张而忙碌的帷幕。
建筑工人的辛苦,过去只是听人说过,但这一次我是真正尝到了,紧赶慢赶,一觉回到单身汉。小妹夫说建工村早已实现了“三通”,实际上仅仅是路通和电通,到华强北要穿过长长的隧道,才能坐上中巴。建工村只有几家饭馆和小卖店,连理发都是流动的摊贩,要买生活用品,必须到更远的香蜜湖。
我们每天必需的日常用水,完全靠山上的两股泉眼。稍微清澈的一股,直接被接到食堂和锅炉房,作为饮用水;另一股泉水呈褐红色,矿物质较多,用来洗车和拖地,我从内地带来的一件白衬衣,洗几次就变成浅红色的了,有人开玩笑说,染衣服不用花钱了。
电视机是公家的,我们自带板凳,电视节目大都说粤语,初来乍到的我听得云里雾里。最麻烦的是调换频道,必须派专人旋转钢管,上面绑着一根天线。遇上刮风下雨天,旋转的次数骤然增加,而且收视效果极差,屏幕上尽显芝麻点,再漂亮的女演员也是满脸雀斑。
我爱干净,坚持每天上班前拖地,不料到了三四月份,这地砖怎么也干不了。一位领取配件的工友说,深圳是海洋性气候,这个季节只能干拖,千万不要用水。晚上睡觉时,果然如他所言,被褥都是湿乎乎的。
女儿的高考时间定在1997年,恰逢香港回归祖国,我从深圳机场起飞,下了飞机立刻赶往女儿所在的学校,参加气氛凝重的家长会。我与妻子做了分工,她负责日常家务,我陪女儿熬夜,复习各门功课。
属于笨鸟先飞型的女儿,学习刻苦,但记忆力较差,人家读一遍就记住了,她要反反复复地背诵,愈进入高考倒计时,她愈神经紧张,我看着心疼,只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等她顺利进入考场,认识我的人都说,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一副衣服架子了。
为扩大企业影响力,公司总部决定印刷一批宣传画册,经领导推荐,指名让我撰写解说文字。不久之后,我正式调入总部,负责档案管理,兼顾对外宣传工作。如果说沙河建工村是荒凉的“夹皮沟”,那么,景田就是旖旎的繁华地。公司位于鲁班大厦,与著名的莲花山公园仅有一站之隔。每天晚上我溜达溜达,半刻钟走到目的地,专程去瞻仰邓小平的铜像。
深圳是天底下最不排外的城市,即便我祖籍宁波,又出生在上海,回去免不了被称为“乡下人”。却没见深圳有人戴有色眼镜,公务员热情,售货员殷勤,百问不厌,于是我有感而发,写下这样的诗:“无论拓荒者,还是外来工/都说自己是深圳的主人/用结满茧花的自信/装扮明天的前景。”这首“致深圳”的诗歌,在一次征文中获得了优秀奖。
好日子跑得快,转眼之间我该正常退休了。为了方便女儿上下班,我将重病的妻子从江苏接到深圳,并在罗湖水库新村旁租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岂料人有旦夕祸福,不到半年,妻子便撒手西去。痛定思痛之际,我依依惜别这片热土,在飞机舷窗旁,我轻轻哼唱:“啊,朋友再见!”
离开鹏城14年了,常常心心念念。再过几天就是传统的中秋节了,想起我们一家人曾在滨海大道旁的红树林观赏月亮,共享“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美好意境。抚今思昔,我真想在有生之年重回深圳,逛逛华侨城,爬爬笔架山,喝一回早茶,逛一次书城,游一程小梅沙,进一趟民俗村……
编辑 刘兰若 审读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