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今读》 黄德海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 2024年8月版
大约两年前,我想借着相关出土文献,较为系统地梳理一下《尚书》的成书和演变过程,也试着摸索蕴含在这经典中的古人心思。陆陆续续读了近半年的各类书,有天想到《尧典》的时候,忽然隐隐觉得明白了一点司马迁所谓“究天人之际”的含义,于是暂时停下《尚书》的学习,准备写篇文章,看能不能较为清晰地把那个“隐隐”说出来。
进展总是比想象艰难得多。本来以为,只要弄清楚谈、迁父子太史令的职守,天人之际的含义就能迎刃而解。没想到,由“史”牵扯到“巫”,又由巫和史的关系,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涉及范围便从原先的“天人之际”,变成了最终的“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文章也从开始设想的一篇,写到了现在收录书中的十一篇。
置身其中的时候,因为需要关注具体问题,或者被其中的精彩吸引,很容易忘记一部经典在文化长河中的位置,要等到蓦然回首,才能看到某种更为壮阔的景象。这次,也要到文章写完才发觉,郑樵《通志》“六经之后,惟有此作”,是对《史记》准确无比的评价,允为不刊之论。
经典虽然精深优美,但因为涉及的问题复杂多样,阅读的难度也随之增强。在《“书读完了”》里,金克木列举了一批古今中外的基本经典后,接着谈到的便是阅读的难度:“一个大问题是,这类浓缩维他命丸或和‘太空食品’一样的书怎么消化?这些书好比宇宙中的白矮星,质量极高,又像堡垒,很难攻进去,也难得密码本。”
可是,就因为不得其门而入就停下来吗,会不会太可惜了?法国哲学家阿兰提到过克服困难后的收获:“艰难的问题,给人的快乐更强烈。就如读一本钢琴曲谱吧,开头的几课一点不觉得有趣,它首先要求懂得耐烦。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可能使学生像尝蜜饯那样尝一尝科学和艺术的味道。人是靠辛苦的陶冶而成其为人的。他必须自己去赢得自己真正的快乐,他必须自己配得上这快乐。先付后收,这是规律。”为了更强烈的快乐,是不是值得试试克服困难呢?这个克服的过程,需要耐烦,也需要辛苦的陶冶。
我不太清楚是不是有克服困难的捷径,但曾经在朱熹的谈话中看到过一个例子,觉得真是可以鼓舞人。朱熹有个学生叫刘时举,他说自己记忆力非常差,“资质鲁钝,全记不起”,因此非常苦恼。朱熹就讲了一个故事:“福州陈晋之极鲁钝,读书只五十字,必三百遍而后能熟。积累读去,后来却应贤良。要之,人只是不会耐苦耳。凡学者须要是做得人难做底方好。若见做不得,便不去做,要任其自然,何缘做得事成?切宜勉之。”
这个叫陈晋之的人,五十个字要三百遍才能熟读,现在看恐怕是有阅读障碍症的吧。但他没有气馁,也没有给自己冠以这个那个病名,而是积累着读下去,后来顺利通过了政府的人才选拔。无论什么书,对陈晋之来说都够难了吧,但他就是凭着自己的耐烦,走出了可能的先天困境。我们还会比陈晋之更阅读困难吗?缺乏的是他那样的耐苦之心吧?
或许有人会追根究底,陈晋之当年读的都是五经类的超难经典吧,这些书我们要读熟,非常可能五十字也需要三百遍。好,就算是这样,那我们不妨试读难一点的文章。好处是什么呢?张中行先生在《文言津逮》中说过:“一、看多了,原来似懂非懂的,懂了,完全不懂的,好像有些懂了;二、很多人有这种经验,读深的,虽然不能透彻领悟,可是回过头来读浅一些的,觉得轻而易举了。”这样的成功情形累积多了,读书的畏难之心就会逐渐减少,经典的大门说不定会在某一天徐徐敞开。
金克木先生也给出了一个克服困难的方案,即阅读经典需要入门向导和讲解员:“入门向导和讲解员不能代替参观者自己看,但可以告诉他们怎么看和一眼看不出来的东西。我以为现在迫切需要的是生动活泼,篇幅不长,能让孩子和青少年看懂并发生兴趣的入门讲话。”这次把刚写完的文章换个方式重写一遍,就是想试试看,这本《史记今读》能否暂时充当读《史记》的入门向导。
编辑 刘彦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李璐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