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择读 | 人文天地·南海潮

读书不要重名，有些名著，并不都好读，不能一概重名。席勒擅写神化的人物，比之歌德笔下浑身污垢的下层社会人物，艺术描绘上就不免显得容易些，从这点上，不如去读歌德的作品。歌德往往从小处着手，展现宏阔与深邃。

无名氏写的《天方夜谭》中，所出场的人物都是与阿里巴巴有瓜葛的乞丐、强盗、穷人和穷人的女儿、“老爷”，没有一个官员，只有两个铁笼子作为官方的象征，一个关着强盗，一个关着“老爷”。作家选取的角度很新奇，他站在贫穷人的一边，借穷人的眼光去看。每每回忆这些作品，都有深刻的印象，好多年后，情节和人物都难以忘记，清晰如昨，仍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人。我读《红高粱》，梳理所描写的农民、土地、故事，都不是“重大题材”，但透过这些故事，这些形象，表现了人的命运是如何与社会的命运联结的，那种黄土地上的人与人、人与土地的情结，演绎着一个民族的生命精神进化史。那时此书并非皇皇大著，我想作家在构思这样一个故事时，花费的是泪水和心血。可称道的是，作者没有把算盘装在心里，也不会把纯金的兔子埋在地里，号召读者从他的书里去寻觅那地址的暗示，从而赢得发行量。

所谓“市场”，在很多领域，尤其在人文传统、人际关系领域，是没有“表率”价值的。作家不能用商人的思维方式来进行创作和“出名”，读者应选取的是用心血写成的作品。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李杜当初也未梦想“提高知名度”，并且“唯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韩愈）其“名”之所成，积历史与造化之功，诚如华山之险，泰山之雄，黄山之奇，峨眉之秀……如果纯功利性的写作，还谈得上什么佳作和阅读？ 写《盐铁论》的桓宽，有个很生动的比方：毛嫱天下之娇人，她要靠香泽脂粉而后容，周公天下之至圣人，他要靠贤士学问而后通。“名气”只是一种“气场”，最终看的还是实际的学识。

有句俗话说：老不读三国。可能是说三国主要是写斗智，而不像水浒那样，主要是斗勇。意思是人老读三国，容易变得狡猾，老谋深算，似乎“读书有害”了。不才老矣，好读书不求甚解，水浒读了，没有落草，三国也读了，没有变成老狐狸。觉得诸葛亮掐指一算，决胜千里，草船借箭，火烧连营，三气周瑜……并非易事，一般人想学也学不了。诸葛亮的智慧，《三国演义》从三十七回起到一百〇四回，洋洋洒洒，“先进事迹”真不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杜甫）值得名垂千古，世代传习。

而陈寿在《三国志》里，写到诸葛亮临终前的情景，倒只用了五十个字：“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其有极？’”就这五十个字打住，惋惜哀叹，尽在不言之中，一字三叹，读者读到这里，多扼腕不能自已。

不读《三国》，就不知道这部史书文字的高妙，就不了解在冷兵器时代斗智斗勇的战争史，读《三国》怎么会因此变成老狐狸呢？

这是我的夜读感想。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倘活得千年，读千年书，那倒也值得点赞，现在书很多，够读几辈子，我当然说的是好书，和水浒三国一样，甚至更值得读的书。

窗外飞来萤火虫，贴在我的窗玻璃上闪烁，我景仰它的惜时如金，生命短暂，却燃着身体作夜游，它珍惜生命那一点微光；最后，夜已央矣，当白日降临的时候，它已经作别这个世界，静静地躺在草叶上，看着蓝天，是憧憬，是微笑，也是歌唱，一支生命的歌。

编辑 秦天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党毅浩 三审 潘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