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邻居

“诗圣”杜甫早年生活优裕，自命不凡，写下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名句，在历经生活的磨砺之后，才成长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他晚年的一首诗《江畔独步寻花》全诗如下：“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看上去这是一首寻常的写景诗，赞叹美好的自然，美好的花和美妙的自然风光。我夜读之下，独辟蹊径，深以为不然，觉得这个花并非自然之花，而是一个人，女人花。2016年秋我探问了成都杜甫草堂，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供图：梁庄

黄四娘家周围的小路上开满了缤纷的鲜花，千朵万朵鲜花把枝条都压得低垂了。蝴蝶在花丛中恋恋不舍地盘旋飞舞，自由自在的娇美黄莺，叫声和谐动听动人心魄，美妙而富于韵味。杜甫居住的草堂别墅距黄四娘家并不远，大约百二十步，两人是熟悉的陌生人。黄四娘何许人也？留下的史料不多。她做过杜甫的邻居，杜甫当时住在成都草堂，生活比较安定，有时到邻居家走走，欣赏欣赏自然景色，偶尔碰到黄四娘练舞，自然诗情难尽，写出如此佳句。

很多人以为杜甫的“草堂”是寒舍，是不对的，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那个三重茅草的房子，是实实在在的“草堂别墅”，黄四娘家更豪华，叫“花蹊别墅”！在华庐美舍之间，这对才子佳人就风平浪静吗？清代人浦起龙就根据诗中“戏蝶”“娇莺”等字样，曾认为黄四娘是古代唱歌、跳舞供人娱乐的“伎人”。也有人考证，认为这种说法并没有根据。但我以为，黄四娘一定是一个隐居独处的舞者，好种花草以自娱，像今人之杨丽萍。参见《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该诗旨在说明目睹李十二娘舞姿，并闻其先师，触景生情，抚今思昔，记起童年观看公孙大娘之剑舞，赞叹其舞技高超，并以张旭见舞而书艺大有长进之故事点缀。伤及往事，慷慨错愕，大有时序不同，人事蹉跎之伤感，借咏李氏，而思公孙大娘。看看吧，我们老实巴交的诗圣对舞者的倾慕有着深厚的情感渊源，表现得何等刻骨铭心。公孙大娘和黄四娘会不会是形和影的关系呢？恰如李十二娘和公孙大娘的以影印形，我想在杜甫幼小的心里一定把公孙大娘当做美的化身。这家人以黄四娘冠名，一定没有男主人，古代没男主人但生活优雅闲适的女子，一定是年轻时在职场挣到了巨额生活费。唐人好舞，“留连戏蝶时时舞”，会不会是诗圣以观花为名暗赏黄四娘练舞，因此流连忘返，深以为然！

在寻花的小路上，繁花将小路都盖住了，连成片了。也说明黄四娘独处世外，不与外人交往，诗句中以“黄四娘”人名入诗，不仅写实，增加了生活情趣，也有民歌中以名传情的特定意味，更说明黄四娘独特的身份和必须记下来的内心。诗中“压”和“低”两个字用得十分贴切、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春花密密层层，又大又多，沉甸甸地把枝条都压弯了。但细想之下，这不正是舞者优美的身形？黄四娘如果彩裙飞舞，婆娑伏地，不正是舞者优美的舞姿吗？第三句“留连戏蝶时时舞”。“留连”是形容蝴蝶飞来飞去舍不得离开的样子。花枝上彩蝶蹁跹，因恋花而“留连”不去，暗示出花的芬芳鲜艳。花可爱，蝶的舞姿亦可爱，不免使漫步的人也“留连”起来。这句从侧面写出春花的鲜艳芬芳，诗人表面上被万紫千红的春花所吸引而流连忘返，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诗人对黄四娘生活闲适、姿容优雅的羡慕吧。诗人并未停步，而是继续前行，因为风光无限，美景尚多，刚准备走开，娇莺这时候啼叫了。“自在娇莺恰恰啼”，“娇”是形容莺叫吗？我认为只有一个女人才当得起这个娇。

诗人内心欢愉，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有人专门为他歌唱。这与上句说彩蝶流连春花一样，都是移情于物的手法。由于诗人成功地运用了这一手法，使物我交融，情景相生，以景隐情，把性情又超拔到优雅的精神与人性，通透地印映了这对神交艺人，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杜甫好歌舞，并与很多歌舞艺人有交往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知道他写的一首《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李龟年是开元初年的著名乐工，常在贵族豪门歌唱。唐玄宗时，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兄弟三人都是文艺天才，李彭年善舞，李龟年、李鹤年则善歌，李龟年还擅吹筚篥，擅奏羯鼓，也长于作曲等。他们创作的《渭川曲》特别受到音乐大家唐玄宗的赏识。安史之乱后，李龟年流落到江南，每遇良辰美景便演唱几曲，常令听者泫然而泣。杜甫也流落到江南，在一次宴会上听到了李龟年的演唱，就写了那首《江南逢李龟年》。

借杜甫玩一把性情，前情旧事偶成绯闻，也只是到此为止吧。尽管心有余而实据不足，我还应该为杜甫庆幸才对，毕竟他沧桑破碎的人生有一个人艳如花，舞美如蝶的好邻居，以慰留他诗意人生的沉重肉身，不亦乐乎。2016年秋曾探访杜甫草堂，得诗一首，《成都草堂访杜甫不遇》存后。

去成都草堂拜访杜甫，不遇

他离开成都已一千二百多年

没见到诗圣，却见到了他的诗童

温婉的诗童俑和银杏翠柏站在一起

浑身陶瓷，偶尔缀着青铜

黄四娘家的花已经过了盛开的时光

没有留恋的戏蝶、自在的黄莺

只有诗童俑站在柴门和草堂之间

微微的秋风吹着茅屋檐头火红的杜鹃

情成俑，成就了广厦永恒的晴朗

母亲给了我沣河、村庄、屋舍和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