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文科到底重不重要？社会上出现了一些轻视文科的声音，也泛起一些涟漪。越是在此时，越需要每个人独立思考，冷静判断。也有一些人告诉我们要重视文科，尤其是要重视语文。不是为考试，也不是为就业，而是为人，为每个青少年的自我成长和终身发展。读特教育频道特别开设“跟着名师学语文”专栏，将邀请一些深圳名师来一起说说关于中小学语文学习的那些事儿。首篇发端之作是由教育部国培专家库第三批入库专家、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胡立根来执笔，我们也欢迎更多名师、教育工作者一起加入进来共同讨论，亮出大家的观点和做法。

人生无处不语文

首先，一起看看几则与读写相关的信息：

一份对麻省理工学院历届毕业生的调查显示：优秀的理工男在感激母校的同时，也对母校有所抱怨，其中抱怨最多的竟然是学校没有教给他们足够的写作能力，这项抱怨占比甚至超过80%。

哈佛大学系统动力学教学大纲规定这门课程每周的阅读量为将近500页（A4纸）教材。

剑桥大学信奉“语言和写作决定人生发展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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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研究指出，普通科学家与权威科学家之间的根本差距竟然不是智商、学历、科研能力、思维能力，而是写作能力。也有人说诺奖科学家的写作表达能力是普通科学家的20倍，甚至还多。一次科学论坛中一位记者问：为什么现在科学界像爱因斯坦那样的大师越来越少？主持会议的科学家回答说：因为大家读写能力不足。

新千年美国教育界兴起STEAM教育，就是将Science（科学）、Technology（技术）、Engineering（工程）、Math（数学）、Arts（艺术）整合起来，为未来的高科技工作做好准备。但最终人们发现，阅读（read）是任何学生学业和未来工作成功的关键因素，于是由STEAM扩展到了STREAM。

在中小学所有学习内容中，只有语文，只有听说读写，才是陪伴人终身的。像答题、论文写作、公文写作、各种面试、各种竞选、各种答辩、各种汇报，各种交际等，总是陪伴你一辈子。可谓人生无处不语文。

语文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我们生活在自己建构的语言世界里

人类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

第一个当然是实物世界。实物世界直接反映到我们大脑里，形成人关于世界的图景。这一点上人与动物无异，甚至动物可能远胜于我们，比如老鹰的视域，龟蛇的寿命。而且这实物世界在我们头脑中形成的直接图景，至少有三个麻烦：其一，人的视野不过十多公里，听觉距离不过百来米，人生不过百年，那么超过这些的世界图景，存不存在？其二，实物世界无法装入大脑，而大脑存储实物世界的直接图景会不胜负荷。其三，怎么拿实物世界与人交流？要告诉别人一头大象，难道将这大象抓在手上或者画出来？它们之间的关系怎么说明？更不说传播与传承。

聪明的人类发明了语言，用它来标识万事万物，用它构建了人们赖以进行一切精神生活的概念框架。人就这样创造了第二个世界。人在成长中习得了语言，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观念的基本框架，并活在这个框架之中。正是通过语言，我们建造了一个专属于我们人类的、看不见的、可以无限扩大的新房子，从而将动物赶出了我们的世界。

这里的语言指的是母语。母语不仅是我们寓居的世界，更是经过我们“整理”了的有序的世界。这个“世界”来自三个方面：一是通过语言学习从祖辈那里继承的；二是个体通过语言对当下世界的直接认知；三是我们通过语言最终在自己的头脑中自我建构的。这个世界最终必须是个体自己去构建的，无法由别人建好，无法购买，也没人赠与。你不建构，则一定居无定所。

这个建构过程，是智力发展过程，是精神的建构过程。“我”的世界，就是“我”自己建筑的，每个人都是自我世界的建筑师。我们就活在我们自己建造的宫殿里，你建筑的宫殿有多大，你的世界就有多广阔。人活在世界中，更活在语言中。所以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

人类通过语言建构自己的世界，除了对这个世界的直接认识之外，还有逻辑的推理和想象虚构。学习母语，是学习建构自己的世界，学语文，是建构更高层次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语文事实上包含了三重建构：现实世界建构，超现实、超客观的想象建构和基于概念推衍的逻辑建构。

语文是人类智慧的集中体现

☛ 语文是人的基本智慧

母语习得的过程，不仅仅是语言这个工具的学习过程，更是透过母语，理解人类、理解世界、思考人生的过程，是人的基本智力与精神框架的建构过程。概念的框架有多大，人的智力与精神发展的潜力就有多大。

没有对世界的抽象就无法学会语言。例如“马”这个词，实际上是将大小、毛色、品种、牝牡各不相同的各种“马”的共同点抽取出来，舍弃了其种种不同。没有抽象，就没有概念，没有语言，而我们的思维就是用语言代表的概念进行推衍的。所以德国哲学家洪堡特说，“语言是全部思维和感知活动的认识方式。”著名教育家苏霍姆林斯曾断言，“谁不善于阅读，他就不善于思维”。换言之，阅读是发展思维的主要途径。

☛ 语文，人的直接智慧

所有学科的终极目标都是智慧。但其他学科的学习，都经由了两个中介：一个是知识中介，由知识到能力，由知识到智慧，知识是桥梁。第二个是语言中介，尤其是母语中介。任何知识的学习，总是通过语言尤其是母语，离开了语言，学习举步维艰。而母语与智慧之间，却基本没有中介，语文学习是直接智慧的。

☛ 语文学习与理解世界同步

人必须有对世界的理解，才有母语的学习，也只有通过母语学习，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就像牙牙学语的小孩，只是在记词汇、学语法吗？他必须理解各种事物的概念、方位、数量、关系等等，才能学会语言。即使是一个简单的方位词，就涉及空间概念，涉及一维、二维、三维的转换。听不懂，读不懂，往往是思维、智慧或人生历练不够，是对事物的关系理解不到位。

阅读理解如此，表达也如此。写作不只是学会几种写作技巧、修辞方式，而是在锻炼我们的思维力、思想建构力和表达力。文章写作集中体现出人的思维、思想、见解、学识、情感、信仰、精神、沟通、应变、修养诸多素养，古人谓之“学识才气”，这也就是中国古代单凭诗文取仕的逻辑思路。为什么学了这么多年语文，作文还是写不好？如果我们对某个问题有关注，有研究，有思考，有发现，写起来就并不太难。作家和学者会写文章，首先不是因为他们的写作技巧有多高超，而是他们对生活、对现象、对问题有自己的观察、研究和理解，有自己独到的思考和发现。鲁迅的伟大，主要不是因为写作技巧，而是因为他对中国社会的深刻思考。

☛ 语文，人的综合智慧

语文不仅具有很强的“知性”因素，还具有很强的“悟性”因素。语文这门学科，将人类的三大思维方式抽象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含动作思维）水乳交融。

数理化生等学科，本质上是求同的，其思维更多地具有聚合性；语文则是求同与求异互为表里，也许还更倾向求异。独创性是文学创作的普遍规律，也是语言运用的规律，语言艺术的生命力之一就在于它的独创性。

☛ 读写有改造大脑的功能

脑科学大师斯坦尼斯拉斯·迪昂说：“读写能力可以彻底地改变大脑——千真万确。”不过，条件是要趁青春期经常阅读，成为有经验的阅读者。

语文成就理解力、学习力和表达力

我们在学校学习主要是听课吗？今天这个时代学生主要的学习方式应该是什么？

原始时代，人们只能依靠肢体交流，那时的学习方式自然只能以模仿为主。可当人类有了语言这个交流媒介，学习方式就不能停留于模仿，于是“听”就成了我们重要的学习方式，否则，就与聋哑人无异。文字出现后，人类进入到文本时代，学习方式就不能局限于“听”了，而主要应该发展到“阅”，如果还停留于“听”，那就与文盲无异。而且“听”是有局限的：“听”的时空有限；“听”是被动的，同步的，说者未停，你不能暂停；听的过程中很难深入思考，除非说者暂停，因为人心毕竟很难两用；尤其是如果听不懂，只能不懂装懂，若后面的内容与这不懂的有关，后面就可能都听不懂了，我们常常说上课“跟不上”，往往就是这个原因。而“阅”刚好相反，它可以超越时空，它是主动的，异步的，可以停下来深思，听不懂可以问老师、问同学，或者查阅资料，弄懂了再往前走。人类已经进入到网络时代、大数据时代，学习方式更应该进入到“研”，但“研”必须以“阅”作基础。所以，在今天这个时代，核心的、终身的学习能力，应该是阅读。

阅读不仅仅是读懂文学作品，理解文学手法，阅读包括读各类文章，各科教材，各科题目，各种符号图表；读自然，读生活，读懂人的内心世界。我们之所以读文学作品，是我们的人生受到时空的局限，人生经历有限，文学作品实际上是扩展了我们的生活世界，读文学本质上是在通过文学理解各种各样的生活和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态。

所以，阅读的本质，是在培养我们的理解力，是在发展我们终身的、核心的学习力。

语文，扩展我们的视野

阅读可以使我们超越存在的时空。阅读是与古今中外的智者交谈。而且读一本书，并不只是与一个作者交谈，作者的身后是整个文化的背景；阅读中，我们的整个心灵空间，进进出出的全是人类智慧与情感的声音意象。阅读，是让我们站在众多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看的是书，而读的是整个世界，读的是几千年的文明！

偏执与狭隘是怎么形成的？往往是因为孤陋寡闻。书读多了，就会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广阔，原来人们对于事物还有这么多看法，原来人们对某些问题已经研究到了这样深的程度，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聪明的人，原来人类竟然还有如此伟大的思想。书读多了，才会养成耐心倾听各行各业不同声音的习惯。这也是庄子用河伯“望洋兴叹”的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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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叶开说，“语言是人类文明的底层操作系统。”如以电脑作比，语文或者说“听说读写”应该是人生的操作系统，其他不过是加装在上面的软件。语文的不断进步，读写能力的不断提升，是人生操作系统的不断升级。

胡立根

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获得者，教育部国培专家库第三批入库专家，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

编辑 郑艳艳 审读 伊诺 二审 李怡天 三审 詹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