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这个如此好玩的老头,曾经说着“世界因为有了我,可能会变得好玩一点”的老头,今年96岁了。正如他的那句名言,“世界长大了,我也老了”。
步入“95后”的黄永玉却以不间断的高质量作品,展现了不老的艺术激情与创新能力。新近他推出了散文随笔集《不给他音乐听》,收录二十五篇文章,包括其在2019年10月前创作的新作品。从人生自述、如云胜友到对世事的洞察,我们可以看到湘西故里的人、事和他年少时期的生活;他学画的因缘、云游漂泊的艺术成长;他与文艺名家的风云际会;以及谈喝茶吃酒、论死与灵魂,尽显生命进入“90后”的随性洒脱和澄澈旷达。
与盛年落笔酣畅淋漓、痛快恣肆有所不同,黄永玉近年来的文字更松弛平和,也更含蓄机巧,但依然保有独特的黄氏风格:妙趣刁钻、谐谑轻松。他说“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本是很自然的事,物质还原嘛!”他写与“为那幅画,连我的命都不要了”的死神间的对话。他坦陈“值得开心的是自由。随地捡来的杂食、顺手拈来的书本,阳光、空气、水,足够在大江湖漫步了”。他信奉“真的爱,真的信任,真的工作”。
黄永玉为这本散文集手绘了一幅自画像,那遍布全身的年轮曲线勾画着人生漫漫与崎岖。
《自画像》黄永玉 绘(下同)
黄永玉以一颗不老的赤子之心,潇洒旷达的姿态,展现着丰富跌宕的人生况味。
《不给他音乐听》
黄永玉/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0年8月版
节 选
想
年轻时候读《陶庵梦忆》,里头夹着一篇《夜航船序》(是不是夹着《夜航船序》也有点糊涂了)。这两天楼上楼下找近版的《陶庵梦忆》,记得明明柜子里头有一两本的,也找不到了。原是想查一查是不是《陶庵梦忆》里真有《夜航船序》,其实有没有算不得和我要讲的事情有什么大关系。查清楚了,心里好过一点就是。
前几十年,几位老人家文章里提到过:“可惜,《夜航船集》失传了,只剩下一篇《序》放在《陶庵梦忆》里。”解放后发现《夜航船集》老版本,而且印了出来。记得我也买到了一本看过。
想说的是,《夜航船序》里提到的一位和尚坐夜船的故事。这两天我脑子又出了不小的分歧。竟然是两个和尚坐夜航船,不晓得张岱先生那篇序写的是哪位和尚坐了他的“夜航船”?
一个人老了,很容易犯一种把回忆张冠李戴的毛病。
我还不太老的时候就有过这类罪过的案底,把自己一本画册送给五九年十大建筑总设计师张开济老兄的时候,夫人写成了袁荃猷(实际是王世襄老兄的夫人),后来我怎么具体道得歉已经记不起来了。
朱光潜先生送过一部重要的译作给我,看到扉页上居然写了“永玉、郁风贤伉俪惠存”的时候,我把书收藏得好好的,不让苗子老兄和郁风大姐看见。
张岱《夜航船序》老和尚的遭遇大致我还记得的。先回忆第一个:
其实文章不长,张岱夫子先阐述了一段人与学问的关系之后,才讲到船上的场景:
一批搭夜航船的老乡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其中还有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年轻知识分子大少爷。
大少爷仗着自己满肚子学问对大家正吹着很响的牛皮。同船人有些害怕,缩手缩脚蜷挤在船上。
《不可不醉,不可太醉》
你不看老和尚,怎么知道老和尚看你?
天给老和尚一对眼睛,谁规定老和尚不准看东西?
你不让老和尚看,年轻和尚行不行?普通男人看行不行?不是和尚而是别的老头子看行不行?几岁到几岁可以看,几岁到几岁不可看?
隔多远看?三尺?六尺?九尺?九尺三?九尺五?……
老和尚呀!你挨了打为什么一声不出?
这算不算违反了清规戒律?
你回庙之后,还跟不跟人讲这件事?……
就在这时候,新娘子又对丈夫发话了:
“你看这老和尚多坏!看完了我,现在低着脑壳想我!”
是的,想比看还厉害。
写到这里,我猛然清醒。张宗子最后写过那句伸一伸脚的话,是属于前个老和尚的。后面老和尚的事,只是另外的老笑话方面的了。对不起。
二〇一九年九月十一日
编辑 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