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312期 │ 一份报纸的献礼:重述《南寻深圳》的诞生
晶报记者 罗婉 统筹 李岷 制图 麦韵珩
2023-08-16 08:59

7月末的一天,元故事视频拍摄团队走入坪山。作为文案写作者,我也一路随行采访。当天的主题是坪山城市书房,拍摄点之一是全国首家以自然阅读为主题的金龟自然书房。一进门,我们便与满目的自然生态图书撞了个满怀。没等大伙反应过来,晶报总编辑胡洪侠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从墙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本灰色封皮的八开精装大书,拍拍书面,又郑重地把这本大书摊平摆在桌上,熟练地翻开扉页的序言。手指划过,落在文章末尾的签名上。

“哈哈哈,这个熟悉的签名真是珍贵无比。”在一阵标志性的“侠式”笑声中,小伙伴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咦!胡洪侠,这不正是胡总的签名嘛!站在一旁的我突然被cue到:“这本书,我们要好好重新报道一下。”

一个日常工作中意外插入的花絮,引出了一段晶报往事——

2012年11月,晶报开设了一个名为“晶报独唱团·南寻深圳”的专栏,邀请深圳自然与历史研究者南兆旭以签约作者身份加入,以“发现深圳最生动的美丽”为主题,首创深圳本土的自然生态全景记录。以每周一期,每期2个版面的频率与读者相约“周一见”。这样的一个“很软”的专栏,在当时的新闻生态中显得另类而特别,受到众多深圳人的追捧,影响力越来越大。《南寻深圳——南兆旭自然读本百期合集》就是这个专版100期的纪念合辑,也就是我们在金龟自然书房看到的这本大书。

对于南兆旭,熟悉深圳自然写作的读者自不陌生。从上世纪90年代,他开始在深圳的山野行走,足迹遍及深圳几乎所有的山岭、岛屿、海岸、湖泊、老村和溪谷,同时进行生态观察和记录,在“走写深圳”中产出了大量有关深圳的文字、书籍、纪录片。去年,他的《深圳自然笔记》获评首届广东出版政府奖,元故事也推出了相应的报道。那么,在南兆旭的一众著作中,为何这本《南寻深圳》值得拎出来重新讲述?

今年是《南寻深圳》出版9周年。掸去时间的浮尘,这本书承载的意义依旧独特而可贵。也许,是时候讲讲《南寻深圳》诞生背后的故事了。

2012年夏,晶报创设“独唱团”系列专版,开设“鸿文开腔”“习风数钱”“吴欣说案”“图谋真相”等多样版面,邀请资深编辑记者以专栏作家姿态披挂上阵,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言。“在新媒体的环境下,报纸靠什么来突出自己的地位?那就是观点、深度、立场、服务,此外,我们要有一个本地的人文地理类的版面。”胡洪侠想起了深圳本土自然与历史研究者、出版人南兆旭,邀请他加入“独唱团”的阵营。

南兆旭犹记得,那是在新闻路的一次聚餐,胡洪侠带着晶报编辑班子里的几员大将,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起专栏的名字,“南寻深圳”于是诞生。

事实上,从版面筹划到第一次正式见报,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的。兰小棵是当时“南寻深圳”栏目的主要责任编辑,“印象很深刻,这个版面原计划是以专栏单版形式呈现的,但在早期尝试中,不管怎么设计都施展不开,放不了多少内容就满了,或者照片只能挑很少的几张,很可惜。”

在兰小棵的邮箱里,还存着一封来自南兆旭2012年10月29日发来的邮件,主题是“南寻深圳”栏目第一期的文图内容。从时间可推断,大概就是在10月的一次讨论中,确定了把单版扩展到跨版的方案。“突然一下就豁然开朗了,空间就打开了。”而为了保证展现效果,还敲定了这个栏目一定要做成“真跨版”。即每次“南寻深圳”都要放在一叠报纸的正中间,让这个跨版呈现在同一面的报纸上,避免接缝处的视觉障碍。

2012年11月2日,晶报首次举行专栏作家签约仪式,胡洪侠代表晶报同南兆旭签约,标志着“晶报独唱团·南寻深圳”正式起航。“当时感觉挺荣耀的”,南兆旭笑道,“特别美好的记忆。”他还从手机中翻出了当时的照片。

▲2012年11月,晶报“晶报独唱团·南寻深圳”专栏签约仪式。

签约仪式上,胡洪侠如此向大众介绍这个崭新的栏目:“它是一个本地的人文地理类的版面,但它不能是一个特别科普的版面,而是一个特别个性化的、有个人眼光和个人知识背景的版面,展现的是热爱这个城市一草一木的一个人发掘的故事和故事背后的故事。设置这个版面,可以让深圳人有家园感;这个版面还要显示出批判性,才能达成环保的目的。”

在当时,南兆旭在深圳自然写作圈中已小有名气。虽然深圳媒体对都市生态的关注并未缺席,但大多以硬新闻为主,或是散文、书评类的写作。这种兼具文学性、科学性的文字和图片介绍城市自然之美的栏目很新鲜。而在同时期内,能用两个版的篇幅对城市自然生态进行如此郑重的书写、记录的都市报更是绝无仅有。

“南寻深圳”的开张,注定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它的前方,是一片“无人之境”。

签约仪式三天后的11月5日,第一期“南寻深圳”横空出世,让众人眼前一亮。当期主题为“候鸟与深圳”,主标题为“迁徙的深圳人和迁徙的鸟要相亲相爱”。画面正中央,深圳湾的黑脸琵鹭展翅飞翔,红树林的绿翅鸭、梅林水库的丝光椋鸟、坪山大万世居牌匾下的燕子等拥在版面四周,一派生机。南兆旭温和而思辨性地在导言中写道:“深圳眼下有了些许秋意,但仍然是北半球最温暖的地方之一。大批候鸟已经开始飞临深圳,其中大部分把这座城市作为漫漫征途中的歇脚之处。这些可爱的生灵,你认得多少?你可知道,它们在这座城市的境遇正在变坏?”

彼时正值候鸟季,这个主题既应景,又与深圳人息息相关。“在深圳,鸟是我们最容易接触到的野生动物之一。它们生活在大自然里,自由自在,最容易被人看到,色彩斑斓,叫声好听。讲鸟的故事,大家接触多一些,感受就多一点,也能更好地与读者产生联结、共鸣。”南兆旭说。

“时节”“与深圳的联结”等考虑,成为了“南寻深圳”选题的关键元素之一,也贴合了媒体时效性与新闻性的一面。南兆旭常常会根据当下的季节来拟定选题,“花开的季节,就多写一些植物;夏天是繁衍与养育的季节,就写动物的求偶和育儿;快过六一了,就谋划一期专门给孩子看的关于幼儿的生命成长……”这样的模式好熟悉,我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一份早期报纸版的‘深圳自然日历’嘛!”在当时,谁也不知道后来由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推出的《深圳自然日历》这么火爆。

事实上,要独自一个人每周固定完成一个跨版的内容,压力还是不小的。篇幅决定了南兆旭不能仅用专栏配一两张图的传统写法,还要考虑到图文在报纸上展现得相得益彰。在摸索后,“南寻深圳”最后呈现的版面一般都突出重点,主次分明。主版以一段较长的文字和大图作为重点,然后配有6到8张小图,每张图都要有详细的标注,有时还有一篇延伸的文字。“报纸开本大,可以将照片放得很大,读者可以非常畅快地看到图片,观察到生命的细节。”

对视觉的排版与呈现,同样也是编辑兰小棵十分重视的。每期选哪一张照片当主图,他都要反复斟酌。采访时,兰小棵发来了一份报纸样稿的修改图,当期主题为《自然好声音,从早唱到晚》,通过不同动物呈现自然界一天中的天籁之音。原来的主图照片为一只伫立于枝头的鹊鸲,修改后的主图则换成了在洪湖公园里放声高歌的北红尾鸲。“南老师的考虑应该是后面这张照片的鸟儿张着大嘴,更符合当期主题‘歌唱’的感觉。”

▲原来的主图照片为一只驻立于枝头的鹊鸲。

▲修改后的主图则换成了在洪湖公园里放声高歌的北红尾鸲。

在选题的确定上,南兆旭指出,“并不是先找选题,而是一定是你手头有什么积累。”“南寻深圳”每期都要介绍6至8个物种,需要的图片资料很多。“比如说介绍动物育儿,就要凑够诸如家燕育儿、昆虫育儿、鱼育儿、鸟育儿等不同类型的图片,有的是自己拍摄,有的取自朋友,凑齐图片后才开始整理文字。”大标题之下还有小标题,让版面结构和层次更丰富,有时甚至包含三到五个主题。

▲南兆旭

作者与编辑在一来一回的磨合中,越来越“对味”。南兆旭表示,他们两个人都是“较真派”,常一字一句来回地校勘文稿的正误。对于兰小棵来说,编辑的最大难点则在于对事实的甄别与查证,对数据进行及时的更新或修正。“南寻深圳”虽是一个人文专版,但在科普的正确性上亦不容出错。每一期,南兆旭都会请一位相关领域的专家作为指导,比如深圳观鸟协会会长徐萌、昆虫生态学硕士严莹等,对稿件进行审阅,确保稿件在科学上的正确性。

在南兆旭看来,“南寻深圳”从空间上为读者打开了一个视野,原来深圳还有这样的山,还有这样的岛屿与海岸线。“它打破了人们地理常识的界限,对自己的家园更加了解: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里,除了人之外,还有什么生命生活在我们身边。”

随着报纸连续的刊出,“南寻深圳”受到越来越多读者的关注。曾有粉丝在一次线下活动中,拿出每期收藏的版面,装订成册,这让南兆旭十分感动。

许多人开始参与到深圳自然博物观察与自然书写的队伍中来。在版面上,晶报也十分注重与读者的互动和交流,每期设置互动话题,引导读者到南兆旭的微博下进行交流;在栏头处介绍“深圳自然学习小组”QQ群,邀请读者一起“行走脚下的大地,发现家园的美丽,探索自然的神奇,讲述生命的故事。”

一时间,深圳掀起了一阵以“组”的形式走进大自然的风潮:“南寻深圳”户外小组、深圳自然学习小组、“时光隧道”山野小组、岭南植物小组等等……名目纷纭的小组迅速萌生并壮大,组成了深圳一支面貌多彩、热心专业的自然博物的队伍。

▲走进大自然:2021年2月27日,深圳河源头,深圳自然影像记录小组。

▲走进大自然:2004年10月4日,七娘山,滴水行动小组。

“现在深圳自然博物的队伍之所以这么壮大,这么专业,普及这么广泛,和那几年在国内各大城市里,最早对自己生活的城市做自然博物知识传播的媒体是离不开的。这么系统地对自己城市的地理空间以及生命物种做成体系介绍给读者,又拿出这么完整的一个版面,坚持做了两年,这在当时国内任何的大城市中都没有看到。深圳是第一个。”南兆旭表示,“在当时,深圳只是一个有30多年历史的城市,就有这样的城市自觉了,而且用非常严谨的知识体系对自己城市的自然地理与生命物质做梳理,这是不多见的。”

正如胡洪侠在签约仪式中所强调的,“这个版面还要显示出批判性”,“南寻深圳”的意义不仅仅只是科普与展示,还有批判与反思。这也是晶报作为媒体的一份责任。2013年年初,“南寻深圳”第12期,主标题态度鲜明地指出:从2013年开始,做一个不残酷的深圳人。主图挑选了1985年《深圳野生动物资源图》主体部分,通过不到30年间消失的野生动物,唤醒人们对这片土地上野生动物的生与死,凋零与繁盛,消失与归来的思考。

南兆旭回忆,在那一年中,深圳常有一些相关的生态事件与环境事件,他会在专栏中结合热点,提醒大家关注自然生态问题。同年3月3日,南兆旭发的一则微博引发高达22万的阅读量,被很多网络大V转发。“在深圳马峦山郊野公园,见到好几张捕鸟网,最长的100多米,看到一只只已在鸟网中风干的尸体,见到落在网里的雀鹰,用仇恨目光盯着我们。救出来,发现它的舌头几乎被塑料丝拉断。”

鸟真的有表情吗?许多专业人士都很确切回答没有。在“南寻深圳”的一期栏目中,南兆旭用雀鹰身在捕鸟网中与被解救后的两张照片作对比,并“执拗”地提出:你没有发现它的眼神确实不一样了吗?希望引发大家的共情与关注。

“当年,深圳山上和果园里到处都有人用捕鸟网来抓鸟吃,这种现象很严重。我记得当时深圳人均GDP刚突破2万美元,在全国遥遥领先,我觉得这与城市的发展特别不般配。”南兆旭一直强调,他的发声只是诱发。经过各种爱鸟人士的努力、媒体宣传与政府相关部门从上到下的努力,深圳率先在2020年成为广东省内首个全境没有捕鸟网的城市,成了鸟类的天堂。

不间断的专栏写作,让南兆旭养成了不惧怕固定写作的能力,“每周必须拿出来两天时间,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把文字图片梳理一下,只要这样一点点地坚持,就会出来一个让你自己都感觉特别清晰的东西。”他还记得一年冬天到新疆看望朋友,在赛里木湖旁的一个小木屋内处理稿件,屋外大雪纷飞、四处空旷,屋内信号时续时断,电脑屏幕上处理的图片却是深圳当下花红柳绿的景象,“特别有穿越感。”两年多的时间里,每周一个跨版的输出已成为了南兆旭生活里的一部分。

2014年11月“南寻深圳”迎来了第100期《待到家园更好时,我们再相见》,宣告了这个栏目告一段落。“告别的时候还是挺依依不舍的。”南兆旭说。

为了庆祝专栏刊登一百期,晶报在深圳书城举办“一起读深圳——晶报独唱团·南寻深圳100期纪念展”,作为首个深圳本土自然生态记录大型展览。与此同时,《南寻深圳——南兆旭自然读本百期合集》一书也在展览开幕当天正式首发。

据当时的报道,展馆中央,长宽为2×1米放大版的《南寻深圳》尤其引人注目,有人伸开双手与巨书合影,有人在书的空白处写下对深圳的爱与情感,还有人把祝福留在这里。现场还有100多个用《晶报》旧报纸折叠的动物造型,妙趣横生;空中,悬挂着大幅植物与飞鸟的图片,猫头鹰、猴子、蛇、蜘蛛……一幅幅近在眼前的动物图片夺人眼球。这样一场立体且丰富的展览,其创意是由深圳著名跨界设计师王呈贡献出来的。他也是《南寻深圳》一书的装帧设计。王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表示,因为晶报的“南寻深圳”版面本身已经足够精美和丰富,这些都给了他灵感。他在充分利用这些素材的基础上,将展览做得别具视觉冲击力,同时非常具有参与性。

从报纸专栏,到一本书,再到一个展览,晶报用两年的时间,打造了一份献给深圳的礼物。正如胡洪侠所说,“南寻深圳”开启的是一次都市写作行动,是一个城市市民发现城市的过程。“当一座城市的人对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都愿意留意,家园感就诞生了。”“南寻深圳”不仅向读者展示了深圳这座城市的家园之美,讲述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自然故事,还让人们知道美好的生命面临着怎样的危机,从而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的家园,不再辜负城市赋予我们的美好。

书合上了,但人与自然的故事还在叙述与书写。

2022年,南兆旭被深圳市人民政府聘为深圳市城市规划委员会委员。南兆旭说,写专栏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意识,“从大地到书桌,最后再到大地。”金龟自然书房就是他人文关怀“落地”的一种尝试。我们在走读城市书房时再次遇到这本书,并非偶然。

在晶报22岁之际,说到深度转型大文化、全员视频化的当下,想到当年可视化版面的创新,“南寻深圳”仍是一道发光的印记,是晶报行动线上值得标记的一站。22年,我们与众多自发热爱深圳、记录深圳、书写深圳的人一同,跋涉在探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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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珂

(作者:晶报记者 罗婉 统筹 李岷 制图 麦韵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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