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父亲伍廷芳被称为民国著名的“父子档”外交部长，父子同朝，子佐父政；父亲去世，子承父业。他虽不及父亲功标青史，但在制定对外政策、健全外交部内制、废除不平等条约、保护华侨等方面，贡献良多。在当年，他的名字是经常和廖仲恺、谭延闿、胡汉民、孙科等出现在一起的。他就是伍朝枢。

■蔡登山

伍朝枢（1887－1934），字梯云，广东新会人，出生于天津。父亲伍廷芳以精研法学，娴习外交，有声于时。

伍朝枢

一八九八年，伍廷芳出使美国，十一岁的伍朝枢也随父赴美，先后就读于美京科士学校、美京西区高等学校、大西洋城高等学校，他成绩优异，考试辄列前茅。一九〇六年，伍朝枢随父亲归国居于北京，攻读国学。一九〇八年，官费派送英国留学，入伦敦大学专习法律。三年考试以第一名毕业，获法学学士学位。后又转入林肯法律研究院深造。毕业后，应伦敦大律师考试，又获第一名，取得大律师资格，名震一时。

伍朝枢10岁时，与父母在旧金山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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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二年，国体早已变更，而各国观望，莫肯先承认，伍朝枢乃援引国际公法，列举先例，为长文投书英国《泰晤士报》，吁请各国承认民国，以故舆论视听为之转移，各国卒相率通牒承认。

当年五月，伍朝枢由英返国，就任由黎元洪所领导的湖北都督府外交司长。七月，伍廷芳在上海卷入轮船招商局改组一案，伍朝枢为此前往上海，协助父亲解决该案。此时袁世凯授命唐绍仪组阁，伍朝枢亦被延揽，九月，赴北京充外交部条约委员会会长，并兼司法部顾问。

伍朝枢

由于伍朝枢在法学上具有专业素养，很快即为国民党所重用。一九一三年四月，他膺选第一届众议院之广东议员，七月又当选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不过随着袁世凯的野心日益增大，宪法起草的工作也愈加进行不易，在袁世凯与国民党相互不信任与猜忌下，袁世凯于十一月四日下令取消国民党籍议员的资格，这当然也包括伍朝枢。在不足法定人数的情况下，宪法起草遂告停顿。

一九一四年三月，“约法会议”取代国会，伍朝枢获聘为草拟约法成员之一。五月，“政事堂”取代国务院，伍朝枢再度被任命为政事堂参议。

一九一五年“筹安会”成立，帝制运动揭幕，袁世凯允僭帝位。伍朝枢虽素为袁世凯所重用，但他反对袁世凯称帝，其时处境甚危，然卒不顾一切，呈辞本兼各职，袁世凯再百般拉拢仍无效之下，不得已允给三个月的假，但仍命令他不准离开北京。伍朝枢乃闭户家居，深自韬晦，直至一九一六年袁世凯死后才复出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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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洪继任总统，国务总理为段祺瑞，而当时隐居于上海的伍廷芳出任外交总长。伍朝枢复归北京政府，任外交部参事，襄赞其父处理外交大计。

伍朝枢夫妇

一九一七年春，北京政府内部围绕参战问题、总统府和国务院的权力及职责等问题发生了“府院之争”。伍廷芳的政治理想是实行民主政治，反对军人干政。因反感于国务总理段祺瑞联合督军团干政，他与黎元洪站在一起。

五月二十三日，黎元洪签署命令，伍廷芳副署，免去段祺瑞国务总理之职，由伍廷芳以外交总长代理国务总理。

段祺瑞离京赴津，皖系控制的北方各省先后独立，北京政府遭遇危机。

六月七日，黎元洪电召安徽督军张勋入京调解纷争，但张勋趁入京之机，却行复辟，逼迫黎元洪下令解散议会。伍廷芳认为此举是践踏国法、强奸民意，拒绝副署。

六月十二日，黎元洪免去伍廷芳代理国务总理兼职，以京津警备副司令江朝宗暂代国务总理职。伍朝枢也呈辞国务院及外交部本兼各职，即日挈眷离北京，随同父亲南下，追随孙中山，开西南护法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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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九月，广州军政府成立，伍廷芳任外交总长，伍朝枢被任为外交次长，兼总务厅厅长。之后，孙中山以两广武人阴怀异志，不听命令，乃辞大元帅职至上海。而伍廷芳父子仍留广州，改组军政府，改大元帅制为七总裁制，由岑春煊任主席总裁，伍廷芳任七总裁之一，兼长外交、财政，伍朝枢仍任外交次长。

伍朝枢

伍朝枢在此一时期主要是扮演一辅佐襄赞的角色，为广州政府争取外交承认而努力。学者林孝庭指出：“当时美国国务卿蓝辛（R．Lansing）主张，中国维持形式上的统一乃第一要务，根本不管毁法、护法问题，也是美国乃至于其他列强不愿支持广州政府的重要因素。也因此，不论粤政权以何种形式存在，也不论其领导人由孙中山转为桂系，再转回孙中山（一九二一年四月），广州政府在外交上的出路始终未能打开。”

一九一九年一月六日，孙中山函林森、徐谦、胡汉民，望设法疏通伍朝枢代表南方政府加入中国代表团赴法国参加巴黎和会，伍朝枢虽未成为正式全权代表，但仍赴巴黎积极参与中国代表团的活动，促成中国代表团最终拒绝在对德和约上签字。

一九二一年五月，孙中山就任非常大总统，伍朝枢仍任外交次长。十一月，北京政府派伍朝枢以“广东政府外交次长”身份，与顾维钧、施肇基和王宠惠为华盛顿会议出席代表，但辞不就。

一九二二年六月陈炯明发动事变，围攻总统府，伍廷芳、伍朝枢父子都支持孙中山，伍廷芳还因此悲愤得病，于六月二十三日病逝，伍朝枢居丧尽礼，挈眷离粤，徙居沪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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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三月，孙中山重回广州组织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伍朝枢任大本营外交部部长。伍朝枢甫上任所面临的巨大挑战，即是关余（“关税余额”的简称。中国近代关税中扣除偿付外债本息和海关经费等所剩的款项。）问题。北洋政府以及驻北京的外国使团对孙中山争取关余的行为进行抗议，美国甚至还派出两艘兵舰进入广州白鹅潭来威吓。不过最终广东革命政府获得了两广关余的使用权，据估计当时每年关余额度在一千万元左右。初任外交总长的伍朝枢在关余交涉中的胆识与表现，连属于“敌对”一方的美国外交官也有所称赞。学者林孝庭认为此事“影响所及，甚至改变了孙中山原先在外交上亲西方的政策，转而采取联俄策略。除此之外，关余交涉过程中也让孙了解到，唯有一个具有实力的正式政府的成立，才能和北洋政府相抗衡，并在外交上有所作为。这对于日后的国民党改组、‘革命外交’的推动，以及国民革命运动的推行，都有极为深远的影响。”

伍朝枢（右）、傅秉常（左）与友人合影

一九二四年一月，中国国民党改组，伍朝枢任中央党部商民部长、中央执行委员会政治会议委员兼秘书长。一九二五年七月，国民政府成立于广州，伍朝枢转任广州市长，同时兼任国民政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委员与司法行政委员会主席等职务。

适“沙基惨案”之后，粤、港罢工，绵亘十七月，伍朝枢苦心调护，每月从财政中调拨大量财物，将查禁的烟馆、赌馆、妓馆等作为工人宿舍，组织罢工工人拓建从广州到黄埔的马路，热心解决十多万省港罢工工人的吃住问题，措置悉当，规划市政，纲举目张，声闻益著。

伍朝枢在担任市长近一年的任内，广州市已发展出极为现代化的规模与机制，连美国的索考斯基（G．Sokolsky）都称赞广州是当时全中国唯一发展出科学化、有效率、有组织的审计、会计与财政制度的大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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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三月，“中山舰事件”发生，蒋介石同汪精卫、胡汉民对立，伍朝枢支持后者。同年五月，因在政争中败北，伍朝枢辞职离任，赴上海，即停止一切公开的政治活动。

一九二七年五月，伍朝枢任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九月十五日，宁汉复合，国民政府改组，仍任外交部长，兼中央政治会议委员。十一月，向各国发表撤废不平等条约的宣言。学者林孝庭评论说：“综观伍氏担任南京国府外交部长短短八九个月期间，中国在内政与对外关系上皆处于多事之秋；内部除了宁汉分裂之外，尚有北伐事业正在进行，外交上则有五卅惨案、万县惨案及一九二七年三月发生的‘南京事件’尚未解决。伍朝枢在南京国民政府没有为各国承认的情况下，亦不问当时国民政府的主权与管辖权及之与否，仍积极地向各国政府及驻华使馆表达自身原则与立场，此一作风为日后各国承认国民政府，奠定一个良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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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二日，国民政府任命伍朝枢为中国驻美公使，此时与伍廷芳出任驻美公使已相隔三十余年。父子先后为驻美公使，此一殊荣不仅成为外交史上的佳话，在中国外交界也算创下一项空前的纪录。

驻美公使伍朝枢

在伍朝枢担任驻美公使两年半的时间里，其最主要的任务在于与美国政府谈判撤废治外法权。早在一九二八年五月，伍朝枢即已赴美展开积极活动，为当时中日济南惨案所引发之争端寻求美方的声援，并且敦促美国在中国收回关税自主权与治外法权两方面能率先采取友好行动，以为各国之表率。

伍朝枢任公使期间，先后向美外交部磋议关税自主，及撤废领事裁判权诸要案，往复数十次商讨，缜密周至，即一字一句之微，亦必审订再三，求其至当。其后关税自主，幸获收回，伍朝枢的功劳不少；而撤销领事裁判权，则终成悬案，这是因国家多故，有以使然，伍朝枢常引以为憾事。

一九二九年九月，国际联盟第十届大会在日内瓦举行，伍朝枢和蒋作宾、高鲁等人为中国代表。据当时充任伍朝枢公使临时助手的黄天迈说：“伍公使此次出席大会，要想将我国废除不平等条约的推动，在国际议坛呼吁。出席大会演说时，主张依据国联盟约第十九条，修改不适用的国际条约。不用说，不平等条约就是不适用的条约。盟约第十九条规定：‘大会可随时请会员国重行考虑已不适用的国际条约，以及国际情势，以免危及世界和平’。伍公使演词精彩，语惊四座。”

当时欧洲诸国考虑因此牵动《凡尔赛条约》而横加非难，伍朝枢据理陈词，不为所屈，各国不得已，卒于大会中承认中国请求修正不平等条约的主张为正当。此虽口惠而实不至，但在国联历史与中国外交史上，终究是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纪录。

一九三〇年九月，伍朝枢再被任命为首席全权代表，出席国联十一届大会。力争中国成为国联非常任理事国之一员，而国联秘书处愿以国联大会会长之职为饵，要伍朝枢放弃争取理事国，但为伍朝枢所拒绝。盖理事为久任职，平时可藉以联络，临时可资以操纵；而会长虽有荣名，但只是临时之职，且没有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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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四月，时任立法院长的胡汉民突遭蒋介石软禁，五月二十七日汪兆铭、孙科、邹鲁等反蒋的粤籍人士在广州成立“国民政府”，史称“宁粤分裂”。

左起：胡汉民、伍朝枢、孙科

闻粤变发生，伍朝枢六月十二日辞职回国，声言“陪伴胡汉民于拘禁地”，伍胡两人之交情可见一斑。

伍朝枢抵达香港后即投入斡旋工作，宁、粤双方最后达成具体协议：宁方先行开释胡汉民；粤方不再坚持蒋介石必须先下野，换取宁方同意在上海召开和平会议。和平会议在上海伍朝枢家里召开，自十月二十七日到十一月七日间，一共召开正式会议七次、非正式谈话会五次，初步达成协议──由宁粤双方各自召开四全大会，之后成立一个统一的南京国民政府。

一九三二年一月一日，新任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行政院院长孙科及各院院长、国民政府委员、各部会首长在南京宣誓就职。广州方面也通电取消广州“非常会议”及“国民政府”，以“党权统一于中央，以治权还诸政府”，宣告宁粤复合。

伍朝枢被任命广东省主席兼琼崖特别区行政长官。但他对省主席和稍后要任命他的司法院院长、国民政府委员等要职均不感兴趣，却对琼崖特别区行政长官一职情有独钟。其时，伍朝枢看到幅员辽阔的中国建设不易，而精英人才只集中于大都市，已生规划建设地方特区乃至边区之志。他雄心勃勃地组织起琼崖调查团，派下属到海南考察，并考察那里的资源、民情等，划分省区权限，规定公署组织，发出开办经费。

不料还未莅任，即受到地方势力中的反对派阻挠、恫吓。其时时局动荡，群雄纷争，伍朝枢的特区梦最终未能成真。

伍朝枢自从辞卸驻美公使返国后，似乎颇厌谈外交。他曾说：“得百里而治之，郅治可期也。”可见得在伍朝枢生命最后几年的岁月里，他最想做的是推动地方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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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四年一月二日，伍朝枢在香港西营盘兴汉道三号宅邸因出血性脑中风病逝，年仅四十七岁。病逝消息传开后，政坛莫不为之哀悼，其生前好友胡汉民、孙科、邓泽如等人及亲友三百余人皆曾前往吊唁。国民政府除了于四日电伍朝枢夫人致唁以外，并于六日明令抚恤伍朝枢，且派司法行政部长罗文干前往致祭。其后，伍朝枢葬于广州市越秀公园其父伍廷芳墓旁。

伍朝枢墓

伍朝枢去世后蔡元培有挽联云：

知宪法精义，在保障民权，以外交手腕，废不平条约，扬历多年党国勋劳真柱石；

握使节美洲，是家门旧事，作公断海牙，亦先德良模，缵承弗替庄严堂构有光辉。

蔡氏此联算是对伍朝枢一生的盖棺定论。伍朝枢在中国近代史所具有的崇高地位，固然是因为其目光之远大，及其法学之素养，不过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还是因为他同时在国内政治与党务上所拥有的重要势力，可惜他盛年早逝，实在是他个人与国家的最大损失。

而曾任驻法国总领事的黄天迈有近身观察说：“伍公使讲效率，重时间。他强调办事用科学方法，说话要有确实依据。他说：‘我国外交官积习太深。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为座右铭。我们外交如何办得好？’”

黄天迈又说，伍朝枢年纪轻轻却早已牛山濯濯秃头了。伍朝枢字梯云，而王宠惠字亮畴，因此胡汉民常调侃伍朝枢说：“你和宠惠的字号应该互换一下，宠惠头发很多，梯发如云，应该叫梯云。”伍朝枢忍不住问道：“我又怎能叫亮畴呢？”胡汉民笑说：”你的头发亮，亮得使人愁（畴同音）。”两人相顾不觉莞尔。

■作者简介

蔡登山

台湾著名文史作家，曾任电影公司营销部总经理及出版社副总编辑，沉迷于电影及现代文学史料之间，达三十余年。1993年起筹拍《作家身影》系列纪录片，任制片人及编剧，四年间完成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从文、巴金、曹禺、萧乾、张爱玲诸人之传记影像。

著有《人间四月天》《传奇未完——张爱玲》《鲁迅爱过的人》《张爱玲色戒》《何处寻你——胡适的恋人及友人》《梅兰芳与孟小冬》《民国的身影》《声色晚清》《一生两世》《多少往事堪重数》《情义与隙末》等数十本作品。

编辑 刘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