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十个字讲述的诗歌史
吕晨
2020-08-08 08:23

《永恒之间:一部与时间作对的西方诗歌史》

 李炜 著 

袁秋婷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年7月版

关于《永恒之间》的副书名,我和李炜曾有过一番讨论。“西方诗歌史”的定义在我看来太严肃、太宏大,正襟危坐的五个字会把读者引向歧途,让他们误以为《永恒之间》也是那类先搭好框架,再往里填充诗人和诗作的文学史论著。李炜的文字天生反骨,驱逐一切晦涩的理论和固化的形式,完备的架构与系统化的表述从来不是他在意的问题,自然也就不适合让这本书戴上一顶学院派的帽子。我更倾向于把《永恒之间》理解为一部诗人列传,因为李炜关于诗歌、关于文学的所有思考,都是围绕具体的诗人展开的。而且,他太擅长书写命运了,无论是受到“时光的屠戮”而已然面目模糊的古人,还是挣扎于现代战争中的近人,都在他的笔下出神入化地活着,让人揪心,惹人叹息,引人感慨。

然而李炜并不希望被人视为传记作家,他有他的野心。每一章里遴选出的主角,未必是诗歌史上声名最为卓著、命运最为坎坷、后世最为膜拜的那些人,但必定在某个时代某个地域的诗歌生态中具备特殊的意义,标志着审美进程中的某种波动或转向。借用他描写阿波利奈尔的句子,这些人“就像自行车的轮毂那样,联结着所有辐条”。“辐条”里自然包括他们继承过的前人、交往过的同辈和影响过的后人。他们并非简单登场,而是承担着照亮一大片区域、晕开一整幅图景的任务。将这些图景连缀起来,西方诗歌三千年的历程便有了整体的呈现。这是李炜在整本书的结构里寄托的深意,他当然希望读者能从副书名的提示中发现它。

也许李炜考虑到会有读者产生与我同样的困惑,在最后交稿的序言里,他对自己这部诗歌史与通常的文学史著作之间的区别作了交代:“我认为一个人物、一件事情,甚至一个细节的特写,要比那些仅关注全局、只在乎群体的‘年鉴学派’提供的远景,更能照亮历史。从外太空看长城,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条细线。如果通过一块砖头来描写长城,岂不更有意义?单凭这块砖头的制造过程及最终位置,几乎就能说明整座建筑的来龙去脉。”没错,李炜把他挑出的每一块砖头都写透了,从烧制时火焰的姿态,到岁月在它们的裂隙里留下的信息。

除了微观与宏观的视角之分,《永恒之间》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悍然采用的倒叙模式。开篇即进入20世纪战火纷飞的西班牙,历经四五百页的跋涉后,才能见到身裹长袍的奥维德和被画在公元前五世纪希腊酒壶上的萨福。这种“与时间作对”的编排当然符合李炜对于恶作剧的一贯爱好,但更重要的是,它蕴含着一种深刻的文学观。通常的历史叙述所采用的正向时间线,“暗示了持续的发展和进化”,让人“把历史看作一场通向启蒙甚至自我完善的长征”,但在李炜看来,至少在文学艺术领域,这种进步全然出于臆想,实际并不存在。逆向的时间线有意消解这种虚妄的进步感,希望让人在阅读中领会,“所有艺术在本质上是平等的”。于是在这本书里,美国小镇上的狄金森写下“死神是一个灵敏的求婚者/最终总会赢得芳心——”的许久之后,普希金才跌落在自己的大衣上,看着鲜血染红涅瓦河边的雪地。诗性的感伤,在时间的倒退中升腾。

至于李炜为什么在三千年里选出这十个节点,让它们负责串起整部西方诗歌史,他倒是从未解释过。我猜想,是因为这十个节点不仅容纳了足够密度的天才诗人与诗作,它们还恰好牵扯出李炜所关切的一些主题,一些触及诗歌或文学本质的问题。属于巴列霍、洛尔迦、乌纳穆诺、马查多和聂鲁达等人的那一章,探讨战争(政治)对诗歌的巨大影响,表达“对所有那些被战争夺取了性命、毁掉了人生、改变了作品的诗人的怜悯”。属于阿波利奈尔和巴黎先锋派们的那一章,引出每一个时代都会面对的问题:文艺的创新。通过狄金森,揭示诗人的个人生活与其创作间的关系,勾画诗人先认识自己进而认识周围世界的路径。借助普希金,书写诗人成为“名誉的奴隶”之后的命运,为天才往往被无比庸俗地意外摧毁而愤怒。属于荷尔德林的那一章,让诗歌与哲学同场竞技,并最终证明它们背道而驰。属于马洛的那一章,记录了职业作家取代有闲阶层的时代,市场因素所引发的文学变革。属于彼特拉克的那一章,是一场发生在意大利的“文言”与“白话”之争,触及雅与俗、新与旧的命题。关于鲁米、海亚姆的那一章,探讨诗歌究竟是否可译,或者说,诗歌究竟应该如何翻译。奥维德亮相,引出诗人如何丧命于自身才华的故事。萨福登场,梳理只剩下断章残句的诗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流传。

这一连串的归纳,远不如李炜自己的陈述来得精练,他只给出了十个字:战、新、私、名、哲、戏、学、译、才、传,然后把它们分别放在倒计时的10个数字边上,构成了这本书的目录。

至于与正文同样精彩的那篇序言,应该是我印象中李炜写过的最温柔的文字。李炜在整部历史行将结束的时候,放下一切戏谑、调侃甚至毒舌的冲动,转身面向读者,将全书最伟大的角色赋予他们:“诗歌——以及所有其他艺术形式——仅存在于接触它的那些人心中。这群人,而不是作者本人,才是‘审美行为’真正的负责人。他们通过体验、理解和鉴赏,让一首诗、一幅画、一支曲‘活过来’,赋予它们价值和存在意义……换言之,真正不朽的,并不是诗歌,更不是诗人,而是读诗的人。”

【读特新闻+】

《臭鼬的时光》

[美]罗伯特·洛威尔 著

程佳 译

广西人民出版社

2020年6月版

本书是美国桂冠诗人洛威尔去世后整理出版的一部文集。全书共四个部分,收录了洛威尔一生写作的近四十篇文章,在书中,洛威尔或结合自己的创作,凝视古今诗歌,评析对自己影响深远的《伊利亚特》《变形记》等经典作家作品,阐述英语格律、诗与戏剧等重要诗歌主题,也细读了自己与朋友的一系列作品;他还将追忆和述评相结合,描摹兰塞姆、弗罗斯特、艾略特、奥登等前辈诗人群像,回忆理查兹、毕肖普、贾瑞尔、贝里曼、普拉斯等好友,讲述其生平、轶事、写作以及与他们的友谊。

《打破风格》

[美]海伦·文德勒 著

李博婷 译

广西人民出版社

2020年4月版

风格是什么?在美国著名诗歌评论家海伦·文德勒看来,风格是诗歌表达的载体,诗人风格的变化是对自身创作的暴力性突破。在本书中,文德勒通过对三名著名诗人——霍普金斯、希尼、格雷厄姆作品的解读,探讨诗人创作中的“打破风格”。不同于对风格问题的泛泛而谈,文德勒认为,诗歌的风格必须表现为一种具体的、可以谈论的“物质体”,它通过语音、格律、诗节、语法、意象等要素表现出来。文德勒对诗歌技巧的精湛阐述,为研究诗歌创作中道德、情感和思维因素的相互作用提供了新的视角,告诉我们诗人如何“打破风格”,获得艺术和表达的新生。

编辑 高原

(作者:吕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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