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 | 蝶变:长篇小说《细妹——与深圳一起成长》创作谈
张黎明
2022-09-14 07:50

《叉仔》一书以深圳前20年(1979年-1999年)为大背景,2020年出版前,策划此套丛书的广东人民出版社钟菱副总编问我:深圳的后20年呢?

这才惊觉后20年竟擦肩去了……

《细妹》动笔前一刻,我似雾里看花找不到进入这后20年的门,怪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错乱复杂中焦灼无措?怪早丢了写日记的习惯?

静卧又静卧,脑子启动艰难,一趟老旧慢列抖出一些零零碎碎,人扯事,事牵人,也奇怪,没有日记的记忆回来了: 2001年的911,2003年的非典,2004年地铁一号线开通,200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境遇和生存的窘迫,共体和个体的纠结,存心里了。

这些年各种文学思潮变幻更替,不少手法和技巧摒弃了中国传统的小说元素,碎片盛行,人物可有可无,渐读渐淡,远不如生活本身这部巨著耐看。

《细妹》出版了,编辑王鹏对王大明此人物感兴趣,问有原型吗?

我说有,不仅他,书中人物都有原型, 常看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声明,我倒渴盼“对号入座”。此书人物实在太普通,深圳百姓千万家,谁不曾弄个猫眼门里偷窥门外?谁没在非典那阵慌慌张张去抢过板蓝根和醋?谁不受手机和家庭座机免费通话诱惑,购置首部华为“市话通”?谁没在微信群拉票点赞或一言不合六亲不认退群完事?

原型有浮光掠影也有刻骨铭心,深圳14座小巴算是深圳交通的功臣,早期一出火车站人山人海稀有公共交通,无数“单车佬”竞相拉客,原深圳镇搬运站收购了香港某运输公司的“执二摊”(将近报废汽车),纾缓了紧张局面。运营多年,换过几代的新车也破旧得不成样子,可它太受欢迎了。想想,远近不分站点,上车2元,后来提价也不过3元,价格比出租车便宜多少倍?站在路边招手即停,多方便?小巴个头小,司机一看堵塞就往通畅地段跑,一般小堵塞拦不住它,老百姓们的最爱,这爱里藏恨,人太多必超载行驶,一遇红绿灯就被吆喝“猫低”……

最刻骨铭心是六叔公的原型们,大多曾被驱赶着看日军“斩头”,被捆绑的中国人向坑而跪,日军举刀对准人脖子一劈,脑袋落在坑里,鲜血笔直喷射,日军转身将糊满鲜血的刀子在陪斩者胸前上下一刮,刀子干净了又下一个……深圳墟或南头城常常高悬着被日军砍去的头颅,或眼睛被抠,或鼻子陷塌,或舌头被割。

抗日要搭上自己的命,没有荣华富贵升官发财的念想,唯一的财富就是自己肩膀上的脑袋。这些抗日战争活过来了、1943年广东大饥荒也扛住了的人,“天跌下来当棉被盖” 不是嘴皮子说的,是他们的生命轨迹。如今的他们所剩无几,最年轻也90多岁了。

凤娇的原型之一,和她相处近40年,没看她发过脾气,非艰辛熬出的顺服,乃天生笑对一切悲苦的良善。本是会计员,读深圳大学和暨南大学合办的商业会计大专班,学校就在现在公安局旁的成教中心,两年学习成绩都在85分以上,年年被评为优秀学员。参加全国职称考试,先考取助理会计师,再考取会计师……不缺课不迟到,每天去幼儿园接送孩子,下班后还得做饭烧菜,一到钟点带着孩子去成教中心,自己听课,孩子画画玩机器人,困了就趴课桌上睡去……

书出来和她聊,她轻轻笑:你不记得了吗?后来女儿读中学,我每晚都骑摩托接送,一天夜里风大雨大,等红绿灯却被一辆小汽车撞了,脚动不了肿了,驾驶员要送我去医院,我说先到学校,不能让女儿等。女儿回家了才去医院,一检查,骨折,打石膏……

她比书中人更艰难,若有第二次印刷,我想加上这细节。

书里细妹的班主任姓和,和平鸽的“和”,原型也姓和,上世纪90年代初从武汉招聘任教十多年的语文老师,不用虚构。

细妹和凤娇说班里的好笑事。有个同学开不了矿泉水瓶,跑到和老师面前说,妈妈,妈妈,帮我开!大家都笑了。和老师说笑什么?老师也是妈妈嘛!

“老师也是妈妈吗?”凤娇回答“当然,你们班的妈妈。”

如今,已经退休的她加入深圳老年科协,还年年去支教。

至于细妹(芊羽)和熙熙,原型分阶段性。这些80后和90后的孩子,出生成长在网络和科技时代,一天到晚喜欢待在空调屋子,废了春夏秋冬,大多不知道什么叫“汗滴禾下土”,玩超人玩街霸玩虚拟,在网络驰骋飞翔无所不能,可虚拟一旦降落,比如现实中的一条毛毛虫一只蟑螂,好似天崩地裂,状如世界大战爆发,吓出三魂六魄……

熙熙和细妹集中着某些深二代的特征。

现实中的他们如何“蝶变”?过程不尽相似。

熙熙长大了,蝶变过程复制了原型:五年医大毕业,受聘深圳市某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曾赴河源省定贫困村精准扶贫,驻任扶贫工作队队长。

新冠疫情初期的大年三十,身处抗疫一线的熙熙值班,他在家族微信群发了一张图片,所有值班人员和中心全体领导一起吃“盒饭”,还戏称这年三十的特别家宴很丰盛……

他从不和家人啰嗦在密闭实验室里的事,穿着连体防护服,不但缝隙都用胶布黏合,还戴着N95口罩、双层手套、帽子、护目镜、靴套。不能吃东西、喝水,更不能上厕所,连大口大口的自由呼吸也不可能,一待4小时,汗湿衣襟脸上压痕累累。

他更没时间说负压实验室和核酸检测实验室在不同地方,运送样本最多的一天要跑10多次。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在样品量高峰时,拧样本管盖拧到手指起泡。高度专注盯着96个小孔的反应板加液,眼花缭乱时,只能不断自我提醒:注意,注意!

握着加液枪的手连续精细操作,累得连酒精喷壶都按不动,胳膊抬不起来,腰直不起来,做完实验回到办公室,整个人都在颤抖……

书写完后,没和他联系了,听他家人说前些时疫情紧张,3个月没有回家了。

细妹的原型就近取材——女儿和她同学她表妹表姐,深圳衣食无忧的一代。

细妹如何“蝶变”?现实不断治疗虚拟世界的后遗症,生活是最严苛的大课堂,社会是最残酷的修剪利器,终究令细妹进入“蝶变”的轨道。

读研前的间隔年,她先去哥哥扶贫的“二一”村,接着穷游欧洲,细节多取材于女儿在意大利当交换生时的亲历……

我构思细妹进入香港的大学读研,寻觅在港大陆生,惊喜得很,负责《叉仔》宣传推广的出版社新编辑小陈,刚完成香港城市大学的硕士学业……

2019年8月28日,细妹如期赴港就读香港城市大学。

香港城市大学校内宿舍数量有限,本科生申请宿舍也要抽签排队,硕士生更要自行解决。她和一位广州两位江浙的内地生合租沙田的一套居室,租金分摊,她每个月付出 4200元港币租金(人民币大概3500元)……

……书中人物众多原型为深圳的父老乡亲熟人,张三的头拼接了李四的脚,加了黄五的一双手,有的干脆用了非虚构写法,端上一个整人,总之轮不上我的想像力。

《叉仔》和《细妹》上下两部系列小说的人物原型无所不在,生活的历练奠定了他们各自的生存底色。

我没有能力塑造一群人一座城以及40年,我小心翼翼把生于此长于此的老深圳们,从幼年至壮年,从自然人至社会人,一小块一小块,力求还原拼接出这个时代的真实状态。

(作者系深圳著名作家张黎明)

(原标题《蝶变 长篇小说<细妹——与深圳一起成长>创作谈》)

见习编辑 韩湘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郑蔚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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