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学而优则仕”的科举,如果只能在自我封闭的循环里打转,没有西学东渐,没有科技教育,哪有什么近现代人才的涌现,又如何促进社会变革与发展?
思想是社会转型的先导,先驱是社会转型的引领,人才是社会转型的内力。有思想有远见的先驱,站在人才金字塔的塔尖,需要众多人才的基础支持,否则其理想很可能会变成空中楼阁。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但在宗法专制统治下的社会,往往半个世纪、一个世纪过去,都出不了几个优秀人才。龚自珍在其名篇《乙丙之际箸议第九》中,极言彼时才人之匮乏:“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社会非但没有君子,连“盗亦有道”的小人都没了。剩下的是什么?只剩下了没有思想、没有品格、没有个性、没有廉耻的乌合之众,如同行尸走肉,这是如何万马齐喑的社会!
大地久旱,祈求老天降雨;俊杰稀缺,祈求天公降才。龚自珍历尽人生风风雨雨,更能看清过去、现在和未来,所以在一个契机触动之下,他迸发了思想灵感,写下了千古名篇,发出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呐喊: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是《己亥杂诗》这座诗歌金字塔的塔尖之作。己亥是1839年(道光十九年),时值鸦片战争前夜。这一年道光帝58岁,朝廷内外已早早开始为万岁爷60大寿的庆典而忙碌了。也是这一年,48岁的龚自珍,不满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愤然而潇洒地辞官南归。他一路上大开诗戒,写下了璀璨的“杂诗”多达315首。
龚自珍要回杭州老家,他路过镇江时,遇上一场祭拜仪式,那是祈求神仙赐福,希望天降甘霖。有道人请大名鼎鼎的龚自珍写一篇青词——所谓青词,是道士上奏天庭的符箓,词文用朱字写在青藤纸上。
在官场,龚自珍能超越官场;在道场,龚自珍更能超越道场。那时有冲天炮仗,但没有火箭向上天发射干冰碘化银什么的,不会有“人工降水”。龚自珍自然不会祈求老天降雨,他要求天公降才。因为他看到,官场上病夫治国、蠢才当道、人才荒芜,社会上到处是断壁残垣,经济命脉则气息奄奄,如此“衰世”,哪能变成什么“盛世”?他清楚,高压政策愈演愈烈,对知识人才的束缚、管制和摧残已到极致,天才、地才一遇专制俱为奴才。他期待,人才俊杰能够辈出,即使在黑暗的制度环境中,也能够拒绝人身依附,保持独立人格,从而勇猛精进。
所有的社会转型进步,都有赖于人、人才的努力推动。在杰才、俊才、人才、凡才、庸才、奴才这个序列里,那时遍地都是擅长下跪、满嘴喊“嗻”的奴才,而像龚自珍那样的思想者,实在没有几位,他确实是很孤独的。他清晰地认识到,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已越来越僵化、没落,培育的只是各种“病梅”,而且“新蒲新柳三年大,便与儿孙作屋梁”。他直指“八股取士”制度是对人才的严重摧残,尽管他没有要求彻底废掉科举,但他明确主张科举考试应当废除经义,改试策论,毕竟后者经世致用。
如果只有“学而优则仕”的科举,如果只能在自我封闭的循环里打转,没有西学东渐,没有科技教育,哪有什么近现代人才的涌现,又如何促进社会变革与发展?在龚自珍发出“不拘一格降人才”之声60多年后,在1905年,科举制度终于寿终正寝。而这一年,爱因斯坦在遥远的“泰西”欧洲,迎来了他的“奇迹年”,接连发表了5篇划时代的论文,提出了狭义相对论,成为最伟大的物理学家。
(作者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