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朱复融 朗诵 蓝予

我的家乡是一个依湖而建于明朝的古镇，独具水乡风格的青砖小瓦房曾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大湖的东岸。而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人毁灭性的轰炸，让它成为一片废墟。军人出身的父亲有着坚毅的性格和有力的双手，利用工作之余，一镐一锨地从荒秽之地，把一块块被尘封的泥土覆盖了经年的砖石掘出来，搬运至选好的屋址，用水冲净，再买上一些材料和瓦，用爷爷保留下的几根旧船桅杆作房梁，在寒雪来临之前，就垒砌成三间平淡无奇却不畏风雨的屋子。

我小时候对老屋的记忆是淡淡的，像一帧记得不太清晰的版画；模糊中记得离家百米之远的大湖涛声时时侵染着老屋的光色与母亲的饭香。春天总是最先在屋后的老柳梢上发出声来，屋顶经常有鸟儿短暂的落栖或飞过。

老屋除了几张床，就是母亲嫁过来时带来的几个小柜。只有老屋的堂柜上立放着一件珍贵的物件，那是父亲结婚时，时任南京市长的刘伯承题赠的新婚贺匾。为了招待外客来家体面些，堂屋那张漆着桐油的高脚四方桌是父亲从单位借款买的。当知青的大哥有次回来探家，看年幼的妹妹坐在桌边吃饭不慎从高凳子上跌下来，很心疼，几日后回到插队的村子里，用80斤口粮，和老乡换回一个柳树材质、结结实实的矮方桌，从几百里外，穿林过水，顶风冒雪，一路背了回来，到家时正好是除夕的深夜，大哥站在家门口，浑身和用麻绳绑在身后横展的桌腿上，都落上厚厚的一层雪。

我的记忆中，老屋的大门好像就一把钥匙，平时放在门上方的一个小方洞里，谁回家就拿出来开锁。如果有邻居家里没米了，也会自己开门借取两茶缸，待母亲回来告知一声，隔日再还。大哥回城里办事，只要路过家门，就会开门进家看看米缸，到粮站买回粮，把米缸装满才会悄悄地离去。有一次，母亲下班回家一看满了缸的米不知怎么回事，就问邻家奶奶，奶奶说好像你家老大回来过。后来只要米缸满了，就知道大哥回来过。

唐山地震的那年，小镇人也笼罩在恐慌情绪中，家家在宽敞的院外用木桩、芦苇席与油毡布搭起了防震棚。而我家院子里搭起的防震棚，仿佛是一个应景的摆饰，父亲从没有带我们在里面睡过一晚。老屋的厚实，成了周边的街坊和父亲的同事常来闲聊的地方，一杯茶，几根烟，一段当年扫荡湖匪的故事，在不经意间都变成了轻快的笑声荡漾在屋里院外，让人渐渐忘了那个多事之秋。老屋给我的童年带来的不止是一种安全与温暖，更在我的内心里根植了对生活的淡定与勇敢。

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父亲过世后，我才发觉墨绿色的苍苔，已从老屋墙角蔓延而上了。而今，我每次从遥远的异乡回到老屋的怀抱，面对它饱含沧桑的面容，我总是久久地无语凝眸，感觉着在新建的高大建筑群中，老屋虽是矮小的立在那里，却从未流露出一丝自卑的神色，或许是因为它的骨骼仍然坚实如铁吧！

岁月悄然地白了母亲的青丝，兄妹们都如丰了羽的鸟儿，分飞四处，只留下一个老人和老屋相依相伴着。无论兄妹们怎样劝说，母亲始终不愿离开老屋，要让生命的最后一丝呼吸停留在这里。

后来，许是母亲真的寂寞了，就在院子里栽上些花儿草儿，给老屋点缀些生机和春色。我们兄妹心有灵犀似的，回家时，都忘不了带上一株月季、黄杨、兰草、凤阳、葡萄、桂树、小桃什么的，和母亲刨个小坑，小心翼翼地栽上，再浇上几瓢清清的水，那丝丝欢欣和微笑，就会缓缓地浸渗到这些可爱的小植物的根须。它们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奇花异卉，但只要东风一荡，也会满园芳馨的。

今夜，我坐在异乡星光的檐下，静静地感受着某种祥和的气息，它从远处漾漾而来，轻撩着我的肌肤和思绪，每一阵清风里，仿佛都蕴含着那种慈爱的叮咛和眼神。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想着，不知怎得，倏忽吟出宋人“芭蕉分绿上窗纱”的诗句来，去年春天，我和母亲在老屋的窗前栽下的那株小小的芭蕉，想必现在已是亭亭的了。

（感谢作者提供以上图片）

作者简介

朱复融，字从溪，号禅可，当代诗人，词人，书评人。江苏淮安人，祖籍山东，现客居广州，供职于广东羊城晚报出版社。兼任中国《腐植酸》杂志编辑委员会委员，中华素食协会文化顾问，中国硬笔书法协会签名艺术研究部副主任，香港《紫荆·养生》杂志“读书养心”书评专栏作家；曾任2013年度公安部边防局、《中国边防警察》主办的“我爱祖国边疆美”摄影大赛暨《BF行动》同名系列短篇小说赛主评委。在《中国新闻出版报》《博览群书》《文汇读书周报》《北京晨报》《北京晚报》《新华日报》《南方日报》等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文学评论等100余篇。诗作曾获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主办的第一届“艾青杯”全国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诗刊》第二届全国“新田园”诗歌大奖赛三等奖、中国首届“黄鹤楼杯”诗歌大赛优秀作品奖、中国首届“太白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世界华文诗歌大赛优秀作品奖等。作品入选《中国当代诗家诗话辞典》、《全国第二届新田园诗歌大赛获奖作品集》、《当代青年千家诗》、《中国当代青年抒情短诗精萃》、《中国当代小诗大观》、《如果我爱过》《世纪的太阳》等十多种选集。

出版的著作有：诗集《给天堂一个高度》，随笔集《别跟快乐过不去》，《红楼梦诗词赏析》，《婉约词评析》及教育专著《亲子教育蓝皮书》（5卷）等。主编有《中国古典名著译注丛书》（共60册）等。

总监：夏岩青   朗诵 、编辑：王惠平  编发：读特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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