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50集)

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2019-05-05 15:30
摘要

来,朕今番代张点检敬林将军!”官家令以大杯赐我美酒

翰林待诏并无官阶,王霭的宅第也并无防卫。我也早已不再是那文弱乏力的白衣书生了。那一夜我摸黑去往甜水巷的王宅,那时他正为新获提升而举宴。我爬到墙外那棵榆树上,望着灯烛荧煌中那些簪花的人影,我张弓瞄准射出那一箭。

王霭一箭毙命。我冷冷地望着那些昏乱的宾客,他们抱头奔散,而我并不急于逃走。

这一箭是为我父亲,也是为周大师。

那份重托意味着漫长的等待,或许要待至白发暮年。我难以忍受这无所事事的期待。大仇未报,我就决无自在逍遥的理由。我一箭射死王霭,便是这复仇之始,我更不能放过樊知古。

人臣各为其主,樊知古已然以功业得赏,但那是他们的功业,那功业带给我的是灾祸。春秋无义战。既如此,我就不能不报这私仇。

我必欲追索樊知古的那条命,是为他那鱼肚帛书的毒计。

杀王霭易,杀樊知古难。

徐铉不信释氏,但却酷好鬼神之说,当我在其银青光禄大夫第现身时,这老儿直呼“活见鬼”。徐铉女婿吴淑也是好一番惊怪,此人也曾是南唐进士出身,他说正在修订自撰的《江淮异人录》。我来徐府只因徐铉是散骑常侍,藉由这样的身份,他或许能将我的意愿上达官家。

我说自己手上有顾闳中的《夜宴图》,此等宝物理应进献给官家。其实徐常侍见过这画卷,当年我曾在栖霞山徐府向他出示过。我说假以时日或许我能找到耿真人。

徐常侍说官家定会因此召见我。吴淑又向我探问耿真人的行状,看来吴博士虽是见闻广博,但也未曾见过耿真人。

我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心事,我也不会坦言我所经历的那一切。徐常侍面前的林公子只是一个献画者,他想以此换取官家的银两。这位林公子也是最后一个见过耿真人的南唐人,这或许能给官家以获取那玉玺的指望。

徐铉定是将我视作懵然无觉的蠢物了,他定然不会想到我早已对他起疑心,而我自然也不必说破。徐铉并不多问那些我不想说的事,他甚至也不愿与我多言语。我望着眼前这位声名远扬的大儒,这位大儒的身影在冷风中直颤抖。徐铉确是这样的体面人,汴京的气候不比金陵,这样的冬季干燥阴冷,寒风刺骨,他却矢意拒穿毛衫毳衣。他说士大夫着毛衣乃五胡乱华所致,此风断不可长,圣朝不宜穿胡服。

我望着那棋枰上的残局,徐铉便送我一册《棋图义例》,一部官刻的棋书。这正是他在南唐亡国前所撰写的那棋书。徐常侍眼下正在编撰一部《稽神录》,他说稽神其实也是稽鬼。我忽然想到金陵深宫鬼夜哭的那一幕,但我强使自己闭口不言。我不想因此泄露自己的心事。

在我见过徐常侍不几日,官家便降旨召见我。官家召见本是我意料中事,我的诧异在于官家竟在那风雪之夜急召。

天交二鼓,内侍将我引至万岁殿的寝殿。地上积雪已有寸许厚,踏着这乱琼碎玉,我的步履已有些醉态。接旨时我正在城东酒楼独饮,虽是不胜酒力之人,有时我也会为御寒而饮酒。那寒风为我带来几分清醒。我要叩见的是官家,我亦是作为林将军的后人而现身,这就不可有失态之举。

深宫寝殿召见本就是特例,官家倒也不拘礼数。这寝殿密幄重帷,锦缬铺地,官家与晋王正在围炉小酌。晋王是御弟,内侍说晋王是在寝殿侍疾,我却看不出官家有龙体欠安的征状。晋王亦是开封府尹,他比官家年少一轮,却也曾助这位胞兄打天下。他们手足之情溢于言表,这也使我变得不甚拘谨。虽然他们姿态平和,但这平和中依然透着威严。我趋前礼拜,官家蔼然赐座,我却惶恐不敢受。官家深仁厚泽,他曾为我父亲的枉死而抱憾,我铭感于心,我情愿跪叩,情愿站侍。

官家赐我以锦墩。我在锦墩上跪坐,却依然垂首屏息,不敢仰视。

我听见女人的笑声。那是官家身边侍酒的美人。花枝招展的美人。我在进殿的瞬间瞥见她的芳容。我听晋王称其为“夫人”,想必她就是传闻中的花蕊夫人了。她本是西蜀嗣主孟昶的宠妃,国灭君降,而今她又是这大宋官家的宠妾了。人说这样的美人是尤物。“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都说是红颜祸水,她却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这诗句虽是一种无奈的怨言,却也着实透着几分才情。

“帝王创业,自有天命,不可强求,亦不可强拒。先前周世宗得异僧传语,说是‘点检作天子’,周世宗恐张点检有异图,就立马解了他军职。张点检也是与林将军多番交战的。来,朕今番代张点检敬林将军!”

官家令以大杯赐我美酒。我因熟知那故事,便立时生出悲欣莫名之感。张点检即张永德,此人本是周太祖的驸马爷,他与我父林将军曾有过屡次鏖斗。此刻官家隐而未说的是,周世宗将张点检免职,却又提升赵都指挥使为殿前都点检。周世宗不曾想到,终来依然是“点检作天子”。

我惶恐拜谢,接过这碧光粼粼的酒杯,忽然就感到头晕目眩。这夜光杯里并非是葡萄美酒,而是醇香冲鼻的烧酒。这或许是来自蜀地的剑南烧春,我看见那位来自蜀地的尤物在窃笑。我先是轻轻地呷一口,又强使自己举杯饮尽。权且是为父亲饮下这杯酒,权且是领受官家的这好意。

官家朗声大笑,我这才敢一瞻天颜。盛容丰神,方面大耳。人说方面大耳者有帝王之相,传说周世宗杀光了所有方面大耳的将士,而这位赵点检却是安然无恙,最终还是夺了周朝的天下。

官家挥柱斧拂退侍者,这时我见他面目微蹙,似是背有隐痛。

侍者退出寝殿,花蕊夫人便为官家和晋王斟酒。我望着那兽面象足的铜炉,又望着那热烘烘的炭火。

“我国家开万世之基,应千年之运,惜乎林将军不待我用,只是令堂大人可曾旌表过么?”

“陛下应天受命,吊民伐罪,天降雨露,不拣荣枯,只是敝门无福,先君含冤枉死,先母也……”我哽噎失语,便愈加低垂了头。

“这个如何迟得?民妇节烈尚且旌表无遗,何况是林将军夫人!刘将军林将军尽忠所事,仗节死义,为人臣有如此二人者,堪与古烈士比!”

刘将军自然是指刘仁赡。想当年中原大朝发兵淮甸,刘仁赡死守寿州以身殉国,南唐国主追封其为卫王,中原皇帝亦追赠其为郡王。寿州被围时,父亲也曾带兵策援。身亡国灭之后,他们也为敌国的君主所敬重。这确是得天下者的优容。

“人世间万事万物,惟有安身立命最为要务。忠臣良将遗裔,难荫亦非寻常。赠赏之典,所宜加厚。这个也是迟不得。”

我噙泪顿首,叩谢圣上垂怜。官家神色恻然,又说欲在江南为我父母立祠,四时香火祭祀。官家说来年春天他将南巡,届时他将亲驾致祭。

我忍泪趋前,双手献上顾大师的《夜宴图》。

官家开卷赏览,立时便击节赞叹。花蕊夫人也在旁娇声惊呼。官家从画中辨认出了韩熙载和林将军,因他早已获得这二人的画像。

官家龙颜大悦,立马便说赏我“《毛诗》十部”。官家确是风雅之主,我暗忖一部《毛诗》三百首,十部《毛诗》便是三千两官银了。我说名画当归明主,而我不必领受这奖赏。那面黑体肥的晋王便咧嘴大笑,说我可将赏银暂寄内藏库,许我随用支取。官家又勉励我矢志不渝,他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樊知古的名字。我的头脑已有些昏沉。

官家又赐我一杯酒,是为我进献这名画。

我双手捧住这杯烧酒,不敢直视这酒液。我的双目愈加昏眩,面前的人影便在烛光中模糊起来。

官家赐酒我不敢不喝,也不应有为难之色。我闭目仰头灌下这杯酒,便将话题引向那玉玺。

官家本即是为此召我进宫,他也确信我说的是实情。传国玉玺现在耿真人手上,陈抟老祖足可作证。我是最后一个见过耿真人的南唐人,或许我有望来日能再见着她。

编辑 陈冬云

(作者: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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