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49集)

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2019-04-22 08:29
摘要

官家必会为那玉玺而冷落樊知古,而我注定不会轻易献出它

孟冬时节,便有陈抟老祖来朝的风闻,汴京百姓无不翘首西望。陈抟老祖以期颐之年来朝,堪称盛世奇观。

不几日,宫中便有秘闻传出,说是明君出,宝玺现,那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出现了!据说陈抟老祖在华山得遇耿真人,耿真人向他出示那玉玺,而那位耿真人云游四方,翌日便不见了踪影。

这传闻似是毋庸置疑。官家已密谕州府寻访耿真人。寻访抑或是悬拿。

我并不疑心陈抟老祖所言,我甚至也相信他见耿真人是实情,只是那有关宝玺的消息不能不令我起疑。

这传国玉玺分明就在我身上。这是父亲舍命以保的秘藏,申屠令坚助我起获的秘藏,耿真人亲手放入我行囊的秘藏。

莫非耿真人另有一件这样的玉玺?

莫非那宫中另有一卷同样的谶图?

宝玺就在我身上。谶图也在我身上。它们就在我的行囊里。这行囊里也有父亲留给我的那卷《夜宴图》,也有申屠令坚送别时塞满的封银。

想到那位道深行逸的耿先生,想到她那无形之剑,我便立时恍然:她是欲以这样的传闻保护我!

她用那无形之剑斩断苦恼,她将那不祥之物装进我的行囊。那些觊觎者从未死心过。他们无奈放弃,只因林公子已死。设若林公子复活现身,那必将引发另一场争夺和杀戮。陈抟老祖带来这玉玺的消息,这或许是耿先生有意为之。如此一来,耿先生便将祸端引向自身,林公子便可得以安生。

那火中抚琴的女子,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以如此决绝的姿势焚身毁图,那身后的传闻也是为我而留么?

苍天在上!我何德何能配受这般眷顾!

我不配领受这样的眷顾和护爱。我宁愿她们不是为我而做。她们如此这般地护佑我,只因我身负这重托。父亲也曾是受托者。父亲已为这重托而舍生。

如此看来,我的性命已不再只属于我自己,甚至也不再只是为复仇。血仇必报,但我还有更大的担当。要复仇,也还要活着。只因有这样的重寄,而这也是她们的信托。

开宝九年的汴京满城喜庆,那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景。皇恩浩荡,百业繁庶,汴河两岸张灯结彩,坊市里巷车喧人哗。——我在这垂暮之年漠然回望,仿佛是在回望一片遥远的幻景。那幻景就像是一出烟火戏,那些傀儡人物被发射升空,那夜幕中幻化出灼烁夺目的奇景,天雨金粟,地涌金莲,仙人献桃,群象拜舞。火灭烟散,我看见自己孤单的身影。那身影游离于一片盛景之外。那是一个刺客的身影。

那是死而复生的林公子。

我学会像北方人这样吃酒,也像市井无赖这样歪戴着皮帽,这歪戴的皮帽使我忘掉那个林公子,使我感到自己更像是个刺客,这狗皮帽也为保护耳朵不被冻伤,我要用这耳朵探听仇家的动静。

官家释兵权,兴文治,纵有南唐西蜀藏书十数万卷,却依然不得餍足。朝廷再度诏求民间图书古器,进献者可获官禄,可得科名。

我无意贪求这新朝官家的封赏。官家圣明仁德,既已褒扬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又授其长子崇赞为刺史,且赐庄宅各一区。官家也为我父亲的枉死而抱憾,他也曾为此向李后主问罪。这虽是胜者惯有的姿态,我却不能不铭感于心。倘使林公子现身,官家定然也会体恤有加。我有顾大师这卷《夜宴图》。这图卷助我找到了那秘藏,于我而言如今它只不过是一卷图,而对于爱惜文物的官家而言,这将是难得的珍藏(我要对官家说出顾大师的死因么?顾大师以手中的紫薇花给了我暗示,朱紫薇为追索我手中的秘谶图而送死。杀死朱紫薇的是耿先生,而我情愿将此当作我自己的复仇。我是为父母复仇,也是为顾大师复仇)。这《夜宴图》是父亲的遗物,我并不想轻易转手给他人,但我想以此换取樊知古那条命。

而今在这耳聋眼暗之年,我不禁为那时的昏惘和偏执而愧汗。那时我既已深知自己身负重托,却依然难以放弃那复仇的执念。那是无以平复的悲愤。

那固然是必应清偿的血债,我却天真地寄望于官家的仁明。樊知古于我是私仇,他却正是因此成为官家的功臣,而我竟指望假官家之手除掉他!

我难以摆脱那执念。我所拥有的不只是那画卷。明知官家有戒杀好生之德,我却仍想以那传国玉玺作诱饵。官家确信那玉玺是在耿真人手上,而我将使官家确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官家必会为那玉玺而冷落樊知古,而我注定不会轻易献出它。我诚望官家会继而罢黜樊知古,如此我便可得以刺杀他。虽我自知不具那上乘武功,却也不妨雇人除掉他。

我之所以有这番自作聪明的筹划,只因我无法接近樊知古。樊知古以平南奇功深受官家宠眷,自从南方百姓掘其祖冢,其自身防范便愈加严密,入则门禁森严,出则缇骑环卫,非其亲信无以近身。我自念献画会是一个两全的筹划:灭除樊知古,而我却不必因此送死。

开宝九年的那个深秋,我就这样陷入一种可笑的谵妄。樊知古虽以殊功获赏,然他恶事做绝而又富贵享尽,倘若官家以天子之威赐他以报应,倘若官家以雷霆之怒剪除张洎一班贪鄙诡佞小人,这官家就该算是有道明君了。受禅而无传国玉玺,这实为官家莫大的心病。官家自制“大宋受命之宝”,那终是出于无奈。天赐之宝惟有德明君配享,我期盼官家便是这样的圣主。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官家垂裳而治,黎民安居乐业,这世道也就算是有太平之象了。官家果若能奉天命而行天道,我将欣然献出这宝玺。

这传国玉玺乃天下公器,世乱藏于家,世治藏于国,这宝玺毕竟是为人间圣主所用,而不应是永久的秘藏。或许我能等到那时日,或许那时就会有耿先生的消息,而我将再度见到她……

杀死一个人并不难。樊知古尚未除掉,我便亲手射杀了王霭。我至今仍为那冥冥之中的天意而暗叹。那个冬日的黄昏,我茫然走过汴河的虹桥,就见河边又装置起了楼船高的烟火架,那些药线蜿蜒足有数十丈。红日升空,普天同庆,紫气东来,六合同春……我正想着他们是否又要上演这老套的傀儡戏,就蓦然想到那卷秘谶图:太平盛世;群小当政;天下大乱。假如夜空中依次爆炸出这样三幅画,即便是片刻的展现,也势必会有不少人看见,也势必会有更多人传说。我正这样想着,就见河边有个冻馁半死的人在乞食,人说那是南唐时的德昌宫使刘承勋。德昌宫使刘承勋,往日他盗用无算,家蓄妓乐百数人,而今却是不胜其苦。我走过河边一家书坊,又走近一家裱画铺。那裱画铺紧挨着一家文绣院。就在我从那门楣下走过时,某种神力迫使我朝铺内瞥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惊!

父亲的画像就悬挂在墙壁上。这是父亲的一幅戎装画像。戟髯铁面,威容凛然,这幅画像出自周文矩大师的手笔。这是父亲平生仅有的一幅画像。我记得这画像就悬挂在家中的厅堂里。(——不再有家!不再有父母!不再有跌落马背的林公子!)

这确是周文矩大师的作品,似此画笔非名手不能仿佛。莫非这是周大师自己的摹作?周大师却是罕有摹作。

我一头冲进裱画铺,拔刀猛插在裱案上。那裱匠便跪地告饶,说这是翰林待诏王霭的画作。我蓦然想到周大师临死前的绝笔,那个力透纸背的“王”字!我又想到他那揭画的姿势。我拔刀划开这画像的一角,就见这是一层薄宣纸,这果然是双宣纸的底层!这单层的宣纸依然绵软而柔韧。这裱匠又慌忙招供说,皇宫要建图画院,王霭将这旧作送来重裱,是为画院开张作准备。

如此切实的证据,此乃周大师原画的揭层。裱匠又供认说,王霭曾随使南唐,那时他尚不甚有画名。

那么,这便是一切的祸因了。

编辑 陈冬云

(作者: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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