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第44集)

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2019-02-22 14:42
摘要

大将军皇甫继勋惟盼速降,闻败绩则窃喜,又自度罪恶日闻,便加意防范戒备,出入皆是甲兵簇拥,申屠令坚终不得近身


那些冠冕堂皇的禅代,那些掀天揭地的大业,那些血雨腥风的江山,史不绝书的征战和篡窃,新主们必欲夺得这通天法器。天赐国宝,此乃皇权正统的符命,亦是统驭万民的神物,他们必欲据为己有,必欲传承万世。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他们无不宣称拥有这天命。这天命只是他们的秘藏。

欲得未得之物。这便是国主所要的秘藏。这秘藏关乎社稷安危,关乎国主的性命。那位大司徒曾说,国主寻求这宝物,是欲用来讨价还价。向北方的宋主讨价还价。

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

这秘藏就在我手上。我看出这玉玺上有火烧的痕迹。我看见清泰三年洛阳玄武楼的那场大火。后唐末帝李从珂携印自焚,传国玉玺自此不见踪影。后唐国都是在北方的洛阳,史虚白韩熙载亦是在洛阳进士及第。三年前的那场夜宴前,韩熙载也曾跟我说起那场火。他说彼时他与史虚白同在洛阳游学。一年之后烈祖李昪登基,史韩二人渡淮来奔。

我在这玉玺上看到那片火光,那片火光使我看到了宝玺南来的秘踪:李从珂,史虚白,韩熙载。

这即是樊若水自北方带来的机密,他把这机密带给国主,而大司徒和小长老也是为此来韩府。

他们何以盯上了我父亲?多年之后我才获知,宋太祖欲借唐国主之手除掉“林虎子”,唐国主果然就中其反间之计。那个双面间细便是樊若水。自古道: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那时我尚不知樊若水是敌国的间细,更不知他本是唐主派往敌国的间细。那时我想到的只是朱紫薇。

朱紫薇向国主告发,他猜想到的秘藏是那谶图,国主想要的却是这玉玺。史韩二位已过世,朱紫薇的告发遂使国主盯上了林将军。

耿先生不知这玉玺,朱紫薇自然也不知情。他要追寻的只是那秘谶图,他必欲竭力阻止其流传。那是他效忠国主的职守。

为救父亲一命,我将那秘图献与国主,那或许违逆了父亲的本意。父亲望我找到这玉玺。我不得不再度违逆他的意愿。我要将这玉玺献与国主。这次我是为了救母亲。国主徒劳无获,势必会再行加害。那班奸佞小人不会罢休。

这旷世之宝我可放弃。我只求母亲能逃此一劫。

北国屡屡逼降,国主的胞弟被质押,国主或可以这传国玉玺作筹码。拥有这玉玺,或许他就能获得偏隅江南的苟安。

父亲在天之灵会宽恕我。

马车驶出寺院时,我又扭头望着僧寮前的井台,这一度沉入井底的宝玺如今就在我手里。无尚之宝。天命所归。

那凶信再度将我击倒。申屠令坚先是对我隐瞒,惟恐我过早被击垮。父亲的死讯使母亲昏倒在地,但却并无水米不沾的弥留。母亲再也未能醒来。(那时申屠令坚并未对我说,那些恶徒向林府放进了一万只毒蝎子。那本是大司马大将军皇甫继勋夺人产业的惯技。)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道旁掠过烟霭缭绕的景色。我泪眼模糊地望着窗外,我已难以分辨那些天地和山林,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死沉的阴影。

我心如刀割,我想即刻回家,我要为母亲守灵。申屠令坚说我不能回去,他说林府已被皇甫继勋查抄。

我恍若看到皇甫衙内的身影,此刻他就在林府的球场上跑马,那马蹄溅起一片沙尘和血

水,他是以人头作马球。我闭眼挣脱这幻觉。

皇甫继勋绝非善类。他以父荫得高位,身为神卫统军、侍卫诸军都虞候,一人总统水陆军马,他却怠忽军情,镇日忙于置地营宅,击鞠不辍。老将亡殁殆尽,国主竟拜这皇甫衙内为大将军。北师来伐,大将军只图保惜自家赀富,惟恐国主不速降。这皇甫衙内疆场无寸功,球场上却是有常胜将军的声名。此番查抄林府,实为谋夺那球场。

申屠令坚说母亲的后事他去料理,父亲的冤仇由他去报。他要杀大司马皇甫继勋,也要杀紫微郎朱铣。我必欲眼见他们被杀死,申屠令坚却说我眼前的去路是逃亡。

这一日本是我的成人礼。这一日我成了孤儿。

爱别离苦,天人永隔,而我不曾向母亲道别。

母亲在栀子花树边向我挥别,那是我记忆中最后的身影。那是母亲的最后一个秋日,冬日的雪天也还会如期而至,母亲却是看不见雪中的梅花了。

申屠令坚要我远走他方,他要我携带这宝玺逃亡。我已无亲可寻,无家可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又会是我的逃生之地?

林公子已死。逃亡者其实是另一人。无人知晓他身上有宝物。

申屠令坚说耿大侠已为我觅得去处,而他自会送我至平安地,尔后返城料理父母的后事。

他说耿大侠仍在掩护我。

“耿……耿大侠眼下在哪里?”

“真武湖那地带,禁军已杀了过去。”

真武湖即玄武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城北定是要有一场恶战了。那边送死的会是谁?

在我随耿先生进宫时,我曾说到这四方之象。我说该是不必去城北了,她说没准也还得走一遭。她说在我身上写字只为除那鬼风疹,似乎这都不过是偶然与暗合,而此时此刻,在这驶往城北的马车里,我再次觉悟到一种冥冥之中的巧设。

玄武在北。城北有玄武湖。此刻她就在那边。

申屠令坚又打起响鼾。三天三夜目不交睫,此刻他已困乏之极。我望着这个威猛的莽汉,就见他的黑脸在抽搐。突然间他狂呼乱喊,一拳砸在我身上。他的双臂在剧烈挥动,似在挥拳猛击,似在与人搏斗。

此情此景我今生难忘。(徐铉入宋之后奉敕编撰的《江南录》中并无“义死传”,他也不曾述及申屠令坚的义死。饱学广识的徐铉再度令我寒心,他在我心目中变成了一个“小人儒”。我在稗官野乘中看到了那个真实的山东好汉,那个朴野犷直、粗莽躁暴的义士,那是我所熟知的申屠令坚。金陵城破,国主于“北归”途中谕其顺命。申屠令坚誓死不降。他与袁州刺史刘茂忠相约抗战。兵败被围,申屠令坚义不求生。他一连三昼夜未合眼,忽有短寐,梦中又在与人搏击,醒来即长叹一声,拔剑自刎。也是在那些野录杂记中,我看到了恶有恶报的一幕。大将军皇甫继勋惟盼速降,闻败绩则窃喜,又自度罪恶日闻,便加意防范戒备,出入皆是甲兵簇拥,申屠令坚终不得近身。申屠令坚募敢死之士御敌,却为皇甫继勋所杖拘。皇甫继勋飞扬跋扈,恶贯满盈,终致军情忿恚,百姓切齿。国主于是不再优容,遂将其收付大理,发其罪恶。那一日皇甫继勋始出府门,众军士便将其千刀脔割,顷刻而尽。申屠令坚闻讯哀叹:“恨竖子不死我刀下!”)

申屠令坚鼾声如雷,一番搏击之后,又一把抓住那半空的酒壶。申屠令坚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也曾亲口对我讲,自己年少时无赖好斗,专干那劫富济贫的勾当。一日为官军捕拿械送京师,他却买酒灌醉解差,兀自破械而逃。

我不知父亲欲将这宝玺留给何人,我期盼申屠令坚有朝一日得天下,他当配得这宝物。他那一声哭喊真可谓惊天动地,那一刻林木震摇,落叶纷飞,山洞嗡嗡作响,那余音依然在我耳畔回荡。

烟笼秋树,雾锁苍崖。车行山中,马蹄踏过古旧的辇道。回峦秀峰迤逦北去,我确知出山之后就是玄武湖,但此刻我仍为这云苫雾障而躁急。马车在旧有的车辙上颠行,申屠令坚仍在呼呼大睡。我曾来过这覆舟山游玩,那时却未曾留意这些辙痕是如此之深。这片山岭周回三里,状若覆舟,自古就是皇家钟爱的郊苑,也几度充作义军的屯兵之地。乐游苑,台城柳,仙楼琼阁,梵宫琳宇,几多歌咏流连,几多黯然伤吊。“六代覆辙今犹在,三主依旧恬嬉游。不见真武不见水,谁说此地是覆舟?

编辑 陈冬云


(作者:作者 庞贝 演播 冷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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