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东

最近10年我主要研究互联网和数字治理。2018年、2019年我发现传统媒体的机会来了，新冠肺炎疫情出现以后，我发现应该把媒体融合作为重要的研究内容。

本科、硕士阶段包括博士的前半段，我的专业和研究领域都是工科，转到新闻传播领域以后，发现工科和文科差别挺大。文科从事理论研究，是把简单的问题说得更复杂，但工科的思维则是把复杂的问题搞简单。从工科思维来看媒体融合，我有一些新的思考。

跳出原来的框架视野才会更开阔

目前的传统媒体情况到底怎么样？叫它内卷化也好，路径依赖也好，基本上处在锁定阶段。不仅中国的传统媒体锁定了，全球的传统媒体也是这样。

锁定的原因是什么？第一点，学术界有很大责任。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并没有为传统媒体融合，提供真正有用的、正确的知识体系作为指导，对于目前的无序局面，学术界有很大责任。学术界为什么不能提供正确的知识体系呢？因为学术界也处于路径依赖和内卷化过程中。

媒体融合的问题首先出在概念本身。到目前为止，各种媒体融合的概念定义，基本上还是一种描述性的，着眼于媒体形态的简单界定，不是基于学理的、学术性的定义。概念缺乏一个很清晰的界定，不能抓住本质。

锁定的第二个原因是话语方面的。任何领域都会有学术话语、业界从业者的话语，还有政府的话语。而在媒体融合领域，业界的话语还可以有所提高。

在这样的背景下，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之后，地方党媒必须跳出原来的框架，跳出原来的路径，跳出媒体、跳出新闻，想清楚以后再回到媒体、回到新闻、回到内容，才可能找到一个比较正确的路径。

要把数据建设放在最重要位置

不管这些话语怎么样，先把问题的本质搞清楚。第一个本质是，要了解技术的演进逻辑，起码要把过去50年技术演进的内在逻辑和未来10年的发展趋势了解清楚。

第二就是国家的战略需求。目前我们做的事情跟国家战略到底是否匹配？我认为还是有些不匹配。中国和全球目前正在变化的信息传播格局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对此要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在这些国内外互联网巨头面前，我们处在什么位置，对此也要有清晰的认识。这就是现状，就是格局。

很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搞清楚我们到底有什么。传统媒体的优势是什么。不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不要把自己变成互联网公司，一定要基于自己的优势、自己的特点来制定战略。

在上世纪90年代，媒体处于内容驱动阶段，传统媒体在应对互联网方面，应该是可圈可点的，没有明显落后。那个时候传统媒体并不差，互联网创业公司跟传统媒体合作，绝对是攀高枝。

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00年，这个阶段处于用户驱动阶段，传统媒体在获取用户方面基本上掉队了。2000年以后，传统媒体彻底掉队。互联网有一个特点：你失去一个机会，不见得就永远失去机会，可能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机会要出现。

从2000年到现在，我把它定义为智能传播的数据驱动阶段。在这个阶段，传统媒体迎来天大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但可以让传统媒体解困，而且可以走出非常广阔的天地。

从过去30年来看，从内容驱动到用户驱动，再到数据驱动，整个生产力水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如果还用原来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工具去做肯定不行。传统媒体转型发展一定要重视数据驱动。这里的数据驱动不是移动互联网驱动，因为移动互联网只是个终端而已，不是问题的本质，最本质的东西还在数据。

所以，传统媒体一定要把数据建设放在最重要位置。数字治理的最大问题，是数据的规则到底应该怎么定，谁应该拥有数据，公众把数据交给谁最放心。现在全国健康码信息90%以上，都被私营互联网企业所掌控，公众肯定不放心；这些数据交给政府，公众也不放心。到底交给谁呢？只有中国传统媒体这个体系，未来可以承担公共数据运营的任务。公共数据运营者这个角色，在未来智能时代一定会出现。

在数字时代没来临之前的传统社会里，社会、市场和国家是个三元权力结构，现在出现了技术，技术的核心就体现在数据方面。数据谁来掌控？社会不适合拥有数据，市场因为追求利益最大化，也不适合拥有数据，政府本来就是权力机构，也不适合掌握上述数据。这里要有个第四极，它不是权力部门，但涉及公共利益和社会利益。所以在数据运营领域，传统媒体迎来重大机会。

公共数据运营最适合党媒来做

上面所说的数据到底是哪些内容？不是传感器新闻，不是计算传播的信息，也不是数据新闻，最核心的数据，是民众个人的数据和社会运营的公共数据，比如说水、电、交通等实时动态数据，也包括每个人的行为轨迹数据和各种消费数据。这些数据未来放在哪里老百姓才会放心、政府才会信任，同时商业机构也能合理使用？

传统媒体不是政府，也不是企业，却能把公共利益和商业利益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公共数据运营商与这种体制最契合。我研究发现，这个角色不用选择，只有传统媒体最适合担当，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地方党媒集团应该是健康码这类公共数据的真正运营商。

社会的公共数据会越来越重要，怎么样得到用户的授权，让用户安心地把数据交给传统媒体使用，再通过运营商授权给各个商业平台合理使用，如何获得公共数据的政府授权等，这些对传统媒体来说都不是问题。

地方党媒集团的基本战略已经比较清晰，首先是数据驱动，数据是第一驱动力。数据驱动用户，用户驱动内容。地方党媒集团可以先把数据运营做起来，数据运营内容包括政务服务和民生服务两方面，它是数字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未来，传统媒体能够重新找回当年在社会领域所起到的突破性作用。

数据、用户和内容，是三级火箭，是未来发展的方向，其中的轻重缓急要分清楚。在媒体融合里，通过健康码这样的运作，地方党媒集团可以找到能做哪些民生服务，找到如何为老百姓创造价值，又能为政府提供服务。核心还是要把握住这个趋势，发挥自己所长，而不要想着变成互联网等其他类型的企业。健康码本身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互联网平台也没有为健康码提供太多数据，为什么健康码业务基本上全部到了互联网公司手里，而没有落入传统媒体手里？这是很值得反思的，说明传统媒体在机会面前，没有发现也不知道怎么去抓住它。地方党媒来做健康码业务，一定会比互联网公司做得好。

我们不能把技术神话，够用就行、适用就行，健康码不需要太高的技术。我相信传统媒体如果变成一个公众数据运营商的话，其他的机会就全都有了。

（作者方兴东系浙江传媒学院互联网与社会研究院院长）

编辑 瑜文  审读 李诚  审核 刘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