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我可怜的马拉特》导演林丛:客厅,是她的拿手好戏
澎湃新闻
2021-03-15 23:27

首演当晚,导演林丛(右2)和三位主演一同谢幕。 王诤 图

3月12日,话剧《我可怜的马拉特》登上北京人艺实验剧场的舞台。自开年以来,这已经是在位于首都剧场三楼的“小剧场”内,上演的第三部话剧,亦是2021年度人艺首部新排剧目。一方面,见得人艺“家底”殷实,从不缺戏演,每每还一票难求,同时也见得剧院推陈出新的节奏和效率。从该剧首演算起,到4月5日结束,将连续公演达22场之多。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本文剧照摄影:李春光

《我可怜的马拉特》原著剧本来自前苏联“家庭心理剧流派”代表人物阿尔布卓夫(1908~1986)。2019年时,人艺首次将阿尔布卓夫的《老式喜剧》搬上舞台,备受好评。阿尔布卓夫在前苏联乃至国际剧坛都享有盛誉,有着“现代契诃夫”的美名。《我可怜的马拉特》一如既往体现了他关心人,着眼于人的生活、命运、情感为出发点的创作风格,用细腻委婉又激情澎湃的笔触,讲述了三个在战争中相遇的年轻人共同成长的故事。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故事线长,考验青年演员舞台控制力和表现力

该剧是导演林丛第一次在人艺舞台执导话剧。片中三位主演,饰演马拉特的王佳骏、饰演丽卡的陈红旭以及饰演列昂的石云鹏,都是人艺90后演员。年龄最大的王佳骏,也才刚过而立之年。他在这部前苏联话剧中,还奉上了一段俄罗斯民族特有的赶马车舞,显现出不俗的舞台功力。看他们的表演,既见生活流的自然而然,又有诗意的沉郁顿挫,将饱受战争带来的颠沛流离,和平年代面对爱情选择的聚散离合,以及心头那从未曾熄灭的理想之火,全都演绎得丝丝入扣。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我可怜的马拉特》共分三幕,故事绵延近二十年:从二战德军入侵,残酷的城市争夺战背景下三位少年人生初见,抱团取暖;写到二战结束,马拉特和列昂分别从东、西战线回来和丽卡团聚,“三人行”,必有人出局的情感困厄;一直到1959年元旦前夜,他们人到中年,再次相聚于那间熟悉的客厅,重新作出人生的择选……窗外战争的炮火,凄风苦雨;门外时代的电车,叮当作响。他们也从天真浪漫到华发早生……三位青年演员既要演出符合人物的时代感、年龄感,又要演出他们渐进式的成长,考验的是舞台控制力和表现力。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我可怜的马拉特,你总是幻想不可能的事情,却害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是剧中丽卡对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懦弱心重的男人的控诉,也是“点题”的金句。他们明明彼此早已相爱,却碍于胜过亲情的友情,一次次擦身而过。特别是当列昂拖着一条残臂从东线战场回来,自私地想将丽卡的爱情当作生命最后的寄托,哪怕明知那其间同情更多一些,也要死死地据为己有时,马拉特一次次地选择将自己放逐出了这间客厅……在苏联广袤的国土上,他成为了一名架桥工程师,却无力建一座心桥,回到恋人身边。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小剧场“客厅” 盛放“反主为客”的爱情

北京人艺实验剧场,与一旁的宏伟的首都剧场相较,人们更习惯称它为“小剧场”。

北京人艺实验剧场。 图片来源:北京人艺官网

在人艺近70年的历史里,它曾被用作排练厅。1982年,“大导”林兆华执导的先锋话剧《绝对信号》在此公演,遂得名“实验”二字,开始被用作剧场之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反而是因其“小”,舞美设计往往别出心裁,基本上“一戏一格”,各不重样;也因其小,舞台和观众席近在咫尺,演员和观众几乎平视,表演的逸兴横飞,观赏的全神贯注,没有VR、AR的科技噱头,委实是“沉浸”的享受。

除了剧本和表演,《我可怜的马拉特》的舞台形式也是一大亮点。舞美设计打破原有的表演区和观众席之间的距离,让人一进场还以为到了秀场T台:长条形的舞台“框”在剧场正中,观众席则分列两厢,观与演完全处在360度几无死角的同一空间。舞台被设计成客厅的样貌,观照故事本身:主人公马拉特本是这间客厅乃至这套公寓的主人,却一次次“反主为客”,自我放逐于“只要你开口说爱我”便唾手可得爱情心门之外。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场空景。王诤 图

“我们做了一种包裹式的舞台,是把观众和演员包裹在一起,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剧中的客厅里,观众也是参与者,更能够感同身受。”林丛介绍说。灰白色调的家具让人联想起俄国广袤的白桦林,而富有层次的灯光,俄罗斯风格的配乐,则无一不营造出剧中浪漫的异国情调。在观众席的一侧,狭长的墙壁被用作屏幕,通过在屏幕上的投影来进行场景提示,让影像带领着观众一起进入剧中时代,进行一场关于人生的戏剧旅行。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爱情,终究不同于友情的互助和同情的俯仰。“无私”的马拉特,看似是成人之美,到头来却发现不仅自误,亦是误人。全剧终章,那句特别击中人心的台词,在仅仅400平的小剧场上空回荡,“别怕,别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这话乍听来,反人性。反躬自问,则恐怕又是人性普遍的弱点之一。在被制作成信封状的节目单上,导演林丛执笔写道,“我们都是可怜的马拉特。让我们勇敢生活,别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首演结束后,她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话剧《我可怜的马拉特》导演林丛

对话

“演戏这事儿,见不见观众,完全是两个概念”

记者:你怎么看待剧作家阿尔布卓夫的戏剧魅力?整出戏他的笔触好像都温情脉脉的,但最后一幕里,马拉特毅然回到了客厅,丽卡也毫不犹豫地说出“同意”,这处转折多少有点出乎意外。

林丛:我觉得这出戏除了那句“别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还有一句台词特别有力量, “甚至在临死前一天,重新开始生活也不晚。”人的每一次选择都有成本,会面对种种挑战,比如社会环境,比如人情世故。但愿不愿意把握自己的人生,只能看你愿意做出改变的意愿是否足够强大。

记者:戏是可以慢慢磨的,能否点评下三位青年演员的表演亮点?他们都是90后吗?

林丛:没错,他们仨都是人艺的90后(演员)。看他们的演出,姑且不论我作为导演,即便是普通观众也会首先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和用心。在排戏过程中,他们非常认真地去做功课,对人物的认知也在不断迭代,最后做到了能把自己“装”进人物,这非常难得。

林丛

记者:人艺舞台上上演前苏联或沙俄时代的戏剧,近几年有《老式喜剧》、《家丑外扬》,之前契诃夫的经典剧目《万尼亚舅舅》《樱桃园》更是长演不衰,但好像都是“腕儿”担纲演出。我丝毫不怀疑青年演员的功力,但这出戏的时代毕竟久远,人物的成长线又跨了二十年。

林丛:90后的一代人,可能没有经历过身体发肤上的苦难,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在精神上没有过困顿和思考。特别这出戏是个爱情戏,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爱还是不爱?该怎么样去爱?谁的一生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而且现在信息渠道如此发达,他们这个年龄段正是像海绵一样在不停吸收的时候,所以他们的接受力和感受力都是前几代人比不了的。我在和他们讲解人物的时候,常常发现他们思考的比我还多(笑),包括对生活的认识,对世界的认识,他们都有去表达、去参与呈现的热情和见解。观众会看到他们在第二幕、甚至第三幕中的表演,在演绎人物从青年到中年的状态时,反而更加投入,更具创造性。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记者:今年元旦刚过人艺2019级表演学员培训班结业仪式上,副院长冯远征说到,要让学员们尽快登上北京人艺的舞台,尽快在人艺“合槽儿”。这次演出全部起用青年演员,是否可以视作人艺在推年轻演员上不遗余力?

林丛:没错。当然,我们这三位演员不是学员了,之前都登上过人艺的舞台,甚至是在一些大戏中出演角色。这几年,人艺在青年演员梯队的培养上特别重视,这也是人艺一贯的传统。包括任鸣院长、冯远征副院长、蓝天野老师都在说,希望青年演员在戏里尽快地成长起来,挑起人艺的大梁。他们都是行家中的行家,因为演戏这事儿吧,见观众和不见观众,完全是两个概念。演员的成长和脱颖而出,必须在舞台之上完成蜕变。所以就要给他们机会,给他们展示的空间。不说戏剧,就说香港TVB影视演员,最初的表演那太青涩了,就是靠一部戏紧接着一部戏的高强度、快节奏磨练出来的演技。这一次,我也相信经过二十多场的演出之后,三位演员在舞台上也会完成一次飞跃。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带入感对于这样一出年代戏很有必要”

记者:谈谈此次舞美设计,三幕戏都发生在列宁格勒,但实际上只发生在这座城市一隅的一间客厅里。

林丛:这一次把舞台设计成一间客厅,它本身就这个社会最小的元素。我们在这间客厅中呈现出人物一点点的改变,放大出来,折射出来的是整个时代、社会的变迁。这间客厅其实是个精神家园,战乱时是他们仨的桃花源,战后他们在里面生活,并且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出戏是阿尔布卓夫在上世纪60年代创作的,当年不仅在苏联,乃至欧洲都上演过,但都太遥远了,我们找不到相应的历史视频资料。可以确定的是,原著三幕剧写的就是发生在一间客厅里的故事,我们这一版在舞美上着重营造和凸显的就是这间“客厅”,这点上是完全遵从原著的设定和那份人文关怀的。

这出戏的故事离当下的观众也很遥远了,怎么能让观众迅速进入到戏剧情景之中?进而抓住剧作想要传释的主题,我们这次做了一次半沉浸的演出空间,把观众都包裹在一个空间里。如此观众好像也置身在客厅之中,看着身边人物的喜怒哀乐,和他们一起难过,一起开心,带入感对于这样一出年代戏而言很有必要。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记者:过往你曾执导、参与创作过多部情景喜剧,《家有儿女》以及《我爱我家》等。在《我爱我家》中,你还是分饰角色最多的出镜演员(六个角色)。谈到客厅,家庭情景喜剧大部分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客厅里。这也是你执导该戏,并且将舞台设计成“客厅”的一个缘由吗?

林丛: 哈哈,客厅文化,又是一次客厅四重奏(笑)。之前真没把这两事儿连在一起想过,《我可怜的马拉特》是我第一次在人艺的舞台上导戏。一直不敢在人艺的舞台上排戏,主要是觉得自己的导演水平还达不到这里的要求,之前也是不断在积累、在准备吧。

我倒是在人艺演过戏,那太早了。(上世纪)90年代末,我演过《三姐妹·等待戈多》,那出戏是把契诃夫与贝克特两位戏剧大师的代表作《三姐妹》与《等待戈多》进行了后现代拼贴,是一出实验戏剧。《三姐妹》是契诃夫的名作,而阿尔布卓夫就被誉为“现代的契诃夫”,他们两位都善于写家庭戏,剧本气质上是有类似之处的。我也会告诉年轻演员,当年我演出的时候,总是被里面的台词和情节搞得一头雾水(笑)。

《我可怜的马拉特》剧照。

记者:能否谈谈北京人艺实验剧场,“实验”二字你怎么读解?以及这座剧场之前是不是用作排练厅,还是一处办公室?

林丛:就我所知,人艺实验剧场早先就是一个排练厅,至于再早作什么用途,我不大了解。应该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初,这里开始被用作剧场。它不同于传统的大剧场,后者是在传统三壁镜框式舞台中打开一面“墙”。另外,80年代以前的剧目大都符合“三一律”,舞台布景也比较写实。小剧场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镜框”,它让观众可以在舞台四周观看戏剧,也打破了舞美要有写实的布景,而是用极简的布景代替。基本上,小剧场的实验性最初是从这个角度理解的,原有观演的舞台消失了,这是一个表演与观看的空间。空间的概念就像是一个魔盒,创作者和观众都可以打开想象,将剧作继续做无限地延伸。

原题为《<我可怜的马拉特>导演林丛:客厅,是她的拿手好戏》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吴剑林  审核 王雯 范锦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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