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港书评｜《机器时代》新书分享会举办：在“机器霸权”时代，守望人的价值

当算法决定效率、机器重塑生产线，我们正被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机器时代”。技术承诺解放人类的双手，却也悄悄改写着劳动的价值与尊严——它究竟是进步的阶梯，还是无声的霸权？

2025年11月22日晚，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主办的《机器时代》新书分享会在北京PAGEONE五道口店举行。本书作者、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许怡，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沈原、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陈龙围绕“技术如何改变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展开了一场深度对谈，吸引了众多读者与学界同仁参与，现场交流氛围热烈。

从“替代”到“霸权”：“机器换人”的当代困境

2015年，中国制造业正式进入“机器换人”的加速期，智能制造被视为未来二十年中国制造的主攻方向。中国已经成为工业机器人安装量和机器人密度增速最快的国家。“机器红利”即将取代先前的“人口红利”。

许怡在《机器时代》中描绘的，并非只是技术迭代，而是强调机器已深度嵌入劳动过程与社会结构，成为重塑权力关系的核心力量。本书讨论的 “机器换人”也与工业革命时期具有本质区别。许怡指出，当代的“机器换人”发生在工业化成熟、产能过剩的背景下，社会政策与工会力量却未能同步跟进，导致劳动者面临“技术性失业”却缺乏制度保障。她提出“机器霸权”这一核心概念，指出机器不仅在生产流程中支配工人，更在观念上塑造“机器优于人”的意识形态，使工人即便发现问题，也往往选择沉默。

沈原对这一问题作出回应。他认为，“机器霸权” 不同于强制性的暴力控制，它通过说服、认同与意识形态渗透，使工人自愿服从甚至参与自我剥削。他强调，劳揭示工人为何接受这种支配，并推动社会设计出更合理的制度安排，这正是《机器时代》一书最巧妙的地方，让我们看到意识形态如何发挥作用。

陈龙随之将讨论引向更深层：这套“老板管机器，机器管工人”的秩序，是否会从工厂蔓延至整个社会？许怡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机器霸权”正从制造业快速蔓延至服务业和知识工作领域。 她以办公室监控软件、AI巡课系统评估教师等现实案例体出，曾经看似自由的脑力劳动空间，如今也正被工厂化的管理和监控逻辑所渗透。这印证了“社会工厂”的趋势，即工厂的管理模式正扩散至各行各业。并且随着顶层超级富豪掌握数字资本和科技资本，连中产拥有的高技能也会因AI技术的普及而慢慢失去市场价值，因此，沈原警示，若不加限制，机器霸权可能演变为“机器专制”。

社会学家亲下一线 揭示“机器换人”背后的劳动真相

本书最引人入胜的部分，来自许怡扎实的田野调查。谈及《机器时代》的写作初衷，许怡早在2015年就对媒体一边倒地鼓吹“机器换人”持怀疑态度，决心进入工厂一线，倾听工人的真实声音。为完成这项研究，许怡教授深入多家制造业工厂，甚至以36岁的“超龄”年龄，应聘成为流水线普工，亲身体验了自动化工厂的劳动过程。这让她获得了许多在外部访谈中无法触及的发现。

她在田野中发现，与机器升级而带来技能提升的愿景不同，薪资较高且在某些时刻（如生产旺季）具备较强议价能力的技术工人，反而是优先“换掉”的对象。相比之下，那些从事辅助性工作的低技能或年长工人，因其易于管理、流动性高且工资低廉，在资本逻辑中反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性”。同时，看上去光鲜的“自动化操作员”， 实则从事的往往是给机器“打下手”的简单重复劳动。这一发现尖锐地揭示了“机器换人”不仅是效率之争，更是权力与控制权之争。

这样的田野发现不仅来自“同吃同住同劳动”，更是以尊重与同理心聆听工人的生命故事。沈原强调，优秀的社科作品应“讲个故事，说个理儿”，从经验中发现困惑，并通过理论找到答案。沈原与陈龙也补充了各自在卡车司机与外卖骑手研究中的经验，强调通过持续调查获得真实、深入的理解。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在当前人工智能成为全民热议话题的背景下，《机器时代》不仅记录了中国制造业转型的现场，更为每个生活在技术浪潮中的普通人提供了思考的坐标系。当“机器霸权”从预言变成现实，从工厂蔓延到办公室，重新定义人机关系、捍卫人的价值，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最紧迫的命题。

在互动环节，观众提问聚焦于AI时代人的价值。许怡指出，在AI普及的今天，每个人都应“在具体情境中识别自身价值”，每个人都有权力参与、讨论技术应该向哪个方向发展。

沈原引用了康德的名言，“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强调技术的终极目标应是服务于人。并警示，若不加限制，机器霸权可能演变为“机器专制”，人类需识别并守护“属人的价值”。

《机器时代》不仅是一部扎实的劳工研究著作，更饱含着关于技术、权力与人类未来的深刻叩问。此次对谈，不仅为读者解读了技术变革下的劳动图景，更传递了 “以人为本” 的技术发展理念。在机器与人类共存的时代，唯有保持思考的独立性、坚守人性的核心价值，才能在技术浪潮中把握主动，共同构建更公正、更有温度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