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斯
在一切对未来的讨论都绕不开人工智能的时代,有一种老调重弹的救赎神话:AI将终结劳动的诅咒,人类将从必然性王国迈入自由王国,我们要做的只剩下阅读、享乐与精神生活。
有哲学家把工作区分为劳动与创造,精神生活与创造性活动能产生超越个体存在的产物,似乎这才是人之为人的意义,如果重复机械的劳动能被AI替代,对人来说是巨大的解放。这种神话许诺了一个平滑的世界,一个没有阻力、没有摩擦、没有否定性的世界。
但我想,这种平滑或许是一种乌托邦幻想,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阻力是重要的。
我越来越理解《马男波杰克》里花生酱先生的话,“得到快乐的关键并不是寻求人生的意义,而是在那些不重要的琐碎的事情上忙忙碌碌。”甚至,意义与创造性要从这种阻力与不断重复的琐碎中涌现出来。
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这块巨石,是痛苦的,是沉重的,是充满否定性的。AI许诺的平滑未来,就是搬走这块巨石。然而,当巨石被搬走,惩罚消失,谁能说西西弗斯将要面对的生活不是另一块要不断推动的巨石呢?正是不断要推石头上山的过程——不管这块石头在山上还是生活里,是神的惩罚还是自己的选择——让西西弗斯确证了自己的存在,他在对抗重力的过程中,通过肌肉的紧绷和意志的投射获得了某种尊严。
当算法接管了劳动,当生成式AI消除了创作的阻力,一切都可以即刻生成,模糊的想法可以变成流畅的文字,然后变成图片、视频,或许未来还会变成实物。AI让一切变得平滑,也让一切变得无意义。
正如爱欲需要一个不可掌控的他者才能成立,劳动的意义也需要一个不可掌控的对象。
当巨石的重力、生活中遭遇的否定性、不断重复的琐碎当然是痛苦,但剥除掉这层痛苦,人或许也不剩什么了。
当然,我在这里并未鼓吹大卫·格雷博所称“狗屁工作”的正当性,“狗屁工作”是科层制的产物,不仅无聊,而且具有一种精神暴力,因为它剥夺了人类的效能感。
我想要重新肯定其正当性的,是真正的创造性工作和让创造性从中涌现出来的日常重复,这是我需要重新找到的西西弗斯的石头。
不是为了接受惩罚,而是为了在推石上山、肌肉紧绷的那一刻,对抗虚无与平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