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 当代艺术的本质之一就是它的全球性
晶报
2022-09-26 10:17

巫鸿

美术史家、艺评家、策展人

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

在(《关键在于实验》)总序里,我提出“中国当代艺术在过去面对着一个非常大的挑战,也可能是最大的挑战,就是同时在本土和全球领域中显示出创造性和活力”。这一点,相信大家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向世界开放,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当代艺术是在这个大环境里出现的。在我来看,当代艺术非常本质的一点就是它的全球性。

无法预见将来的潮流

此前几百几千年里,中国艺术主要根据的是一种本土的、民族的、国家的定义,虽然和外界也有联系,但影响不太大,即使外面的艺术进来,经过消化,也变成中国艺术的一部分了,都不是作为一种全球艺术的形式创造的。所以对四十年前新一批当代艺术家来说,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怎么能够把中国艺术变得全球化。

全球化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艺术发展非常重要的一个目的,同时也是一个动力。也就是说,你要站在全球艺术的视角去创造,你所设想的观众不能只是说中国话的,而应是全球各地的人,你创造的动机、语言,用的概念、灵感,不只是和中国内部的艺术现象、文化现象发生关系,而是和全球性问题、艺术变化趋势发生关系。

这个理念现在仍然存在,做得好的当代艺术家,脑子里还应该这么想。你的眼界,既要看到身边,也要观察到全球或者全人类,那样你的艺术才会更有意思,观众才会更多,作品流传得才会更广阔、长远。

但是,现在世界的情况在变化。它和四十年前不一样了,未来潮流往哪去,很难估计。对此中国当代艺术家们肯定会有很多现实考虑,毕竟大家都无法预见将来的潮流,这就是现实。

疫情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然也有很多其他因素。像上世纪90年代到新世纪初10年那样的中国和外界之间大量人员的流动、作品的流动、展览的流动,现在一下子都停下来了。但这不意味着中国当代艺术就不能做了,而是艺术家需要考虑其他方向,他的灵感来源不再取自于今天到威尼斯、明天到纽约那样地到处观看,但通过网络和一些新媒体,他依然可以和世界发生不同于以往的方式的互动。他也可能会想得更多,例如身边的一些事情,也可能对一些事物看得更细,细也可以是全球的,也可以当代。

所以我想,未来中国和全球连接的形式、互动的形式会发生变化,中国当代艺术和全球当代艺术的互动方式也会发生变化。对这个方面我很有兴趣:这种变化会引出怎样的当代艺术的新形式呢?艺术家们很聪明、很爱琢磨,他们有创造力。我们不能规定他们的创造力,说你就应该这么做,或是你必须要这么做,不然就是错误的。我的职责是跟随艺术家,而不是要为他们指出应该怎么做。

《关键在于实验:巫鸿中国当代艺术文集》 巫鸿 著 理想国·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2年6月

历史的发展如同“潮汐”

上世纪90年代末至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艺术的资本化或者商业化的倾向非常清晰,大量的商业画廊、拍卖市场以及艺博会都出现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同时政治环境也在不断地变化和调整,当代艺术的语境确实是不一样了。

不只中国,全世界都如此。全球当代艺术同样面临着商业化处境,这既是一种促进,也是一种威胁。当然,艺术家不是神仙,也要吃饭,也要生活。并且艺术品作为商业自古有之,也不是新现象,甚至不能说是不好的现象。

中国当代艺术经历了这样的变化,当然和开始的状态就不太一样。艺术品和艺术家进入了画廊,其中一些甚至是世界级的画廊,这本身就说明了中国当代艺术世界地位的提高。但与此同时,来自全球经济状态的变化也产生着额外影响。比如原本由私人支持的当代艺术场地,可能资金会缩减,有的甚至被取消。说来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因为中国当代艺术开始之时就有这种现象:地产或者开发商支持、建立的私人美术馆必然受到经济运作的影响,房子卖得好的时候没有问题,划拨一部分资金就能支持,但如果房地产市场发生了变化,这部分资金可能就要考虑砍掉,比如最近就听说一个很重要的私人美术馆关了。

但我是这么想的:回头看一看,过去的大历史中,包括我们最近这几十年的历史中,都出现过反反复复(潮汐变化)。因此我不想用一个现象代替全面,现在的确是出现了一些征象,但做结论可能为时尚早。我在想,让我们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再过个一两年,看看中国当代艺术和全球当代艺术是不是真的会由于资本和政治的变化,在整体上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豹迹:与记忆有关》 巫鸿 著 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2年6月

双年展变成了当代艺术活动的一部分

艺术市场的确是在成熟。但艺术市场的成熟,就必然意味着美术馆和双年展影响力的衰退吗?

其实后二者和艺术市场之间没有完全、截然的联系。不是说艺术市场一成熟,其他两个就一定要被抵消或者衰落。并没有这种逻辑的关系,因为它们的性能很不一样,观众也很不一样。

美术馆作为公共空间,面对的是更广大的公众,一般不需要考虑商业问题。艺术市场针对的主要是有钱、能够收藏艺术品(的人)。所以艺术市场怎么变化,无论上升还是下降,不应该对美术馆有直接影响。美术馆这些年在国内发展得非常壮大,当然更以历史型的美术馆为主,但当代的美术馆也在扩大。而像国家或者城市公共美术馆,也在办不少有关当代艺术的展览。比起商业性艺术市场,美术馆应该是一个社会中更为重要的制度,是艺术和公众真正见面的地方。所以我个人的感觉是美术馆应该继续发展,而且现在也确实在继续发展。

双年展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大概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10年间,双年展发展得非常快,成为一种世界性的城市行为,公众性和全球性都非常强。

但最近几年,双年展确实有一点疲软的感觉,没有原来那么响亮,不像原来那么世界性。但其实仍在运作,比如上海双年展、广州三年展也都在持续。

这也是挺有意思的现象,研究当代艺术的朋友也可以想一想,为什么双年展在人们心中产生的心理反应,不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让人兴奋了?一个可能性是当代艺术的普及程度现在更高了,以前在国内,当代艺术挺新鲜,人们进入美术馆观看当代艺术,往往是好奇而半信半疑,像是看洪水猛兽,甚至有点恐惧。现在,半信半疑当然还会存在,但更多是作为现实存在接受了。

从各个艺术院校你也可以看得出来,原来都是国油版雕这些系,但后来最重要的美院里也出现了新媒体或者实验美术专业,这说明当代艺术不断在普及。与此同时,像展览、出版和其他很多中间形式也承担了普及艺术的作用。这些原因都使得双年展不像当年那么富于刺激力和号召力。

如果这么看的话,双年展不一定是衰退了,而是影响力的表现方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它变成了更广大的当代艺术活动中的一部分,因此没有了那么强的刺激效应。

我认为最好的进展应该是全盘或者整体的进展:艺术市场也在成熟、进展;同时美术馆做得更好、更有意思,吸引和接纳更多的人;如果城市愿意继续将双年展办下去,也很好。

1984年,巫鸿(上)和木心(下)在亚当斯阁圣诞树前留影。引自《豹迹》

(本文系巫鸿口述,打边炉编辑杨梅菊采访整理)

(原标题《当代艺术的本质之一就是它的全球性》)

见习编辑 钟诗婷 审读 吴剑林  审核 桂桐 高原

(作者: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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