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学术成果的经典性 需要不断被阐释、被发现
王水照
2020-11-28 12:06

《钱锺书的学术人生》 王水照 著 中华书局 2020年11月版

十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隆重举行“钱锺书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其规模比我们这次会议要大,会期也更长,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即都是为了学习钱锺书、研究钱锺书、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他留给我们的珍贵的学术遗产和思想财富。十年来,我们高兴地看到,在杨绛先生所谓“打扫战场”的努力下,有关钱先生未刊手稿集及其他文献资料,都已基本出版,最近又发行《钱锺书选唐诗》一书,为研究“钱学”提供了新的材料。这十多年来,在研究方面也取得了不少成绩,尤其在钱先生生平事迹考证方面发掘甚多,也有助于“钱学”的发展。

钱先生学术成果的经典性是一个需要不断被阐释、被发现的过程,这就决定了我们的研究队伍和研究力量必须保持持续、恒久增长的态势。我想起原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丁伟志先生在主编钱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时所说的一段话,他说之所以要编集这本纪念文集,是“再一次呼唤学术界、文化界加深认识钱先生学术贡献的重大价值,进一步推动新生代学人学习钱先生学术成就的自觉;希望他们能够担当起重任,传承和发展钱先生为代表的一代宗师筚路蓝缕开创的文化大业”。丁先生在这里提出了对“新生代”“钱学”研究者的诚挚希望,也表达了我内心的深切愿望。“钱学”的发扬光大,端赖“新生代”!

在一百多年来涌现的众多“民国学术名家大师”行列中,钱先生称得上是一位卓尔不群、出类拔萃而又极富个人学术魅力的一代宗师。对他的研究,当然应该是多方面、多角度的。但是,我想,他的主要身份是学者,从中国学术史、文化史的层面来看,对他的学习和研究,重中之重还应该在于他的学术创造、他学问的丰富无比的内涵、令人高山仰止的境界以及所产生和将要继续产生的学术影响力。把研究的主攻方向放在诸如钱式幽默、个人逸事,恐非适宜。盼望今后有更多内容扎实、观点创新的“钱学”研究论著问世,这是我的第二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是如何更有效地发挥钱先生已刊著述的作用。我指的是手稿集研究。钱先生身后问世的三种手稿集,即《容安馆札记》《中文笔记》和《外文笔记》,多达七十一卷,其数量是迄今所见个人笔记之冠(顾颉刚先生读书笔记近二百册,约600万字,但收入全集者仅17册),而其内容之广博精深,可谓并世无第二人。因此,手稿集是钱先生创造的一个学术世界,原来是属于他个人的,但现在缘于出版,已经属于我们大家了。我讲这句话,是有特别含义的,因为在钱先生生前,我曾两次接触到他的读书笔记,我向他请益,他拿出笔记,跟我讲你的这个问题,在我笔记的某处某处有答案。我很好奇,把头凑过去想看一看,他却都笑着说“勿好给侬看,勿好给侬看”。因此,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这个手稿集倘若能够让我整体阅读,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因此手稿集能够影印公布,是件了不起的盛事。我们应该充分理解和尊重杨先生把手稿集公诸于世的初衷,从中探索真正有益于开拓学术前景、深化学术研究的内容,而不是以窥探私密的心态来对待这笔宝贵的文献遗产。我以前曾经说过,研究钱先生的手稿有三难:一是手稿勾乙涂抹,重重叠加,释读时看不清;二是不熟悉钱先生的书法,识字不准;三是学问不够,读不懂。所以,针对手稿集的研究,这十多年中是比较缺乏的。我真心希望手稿集得到尽快的整理和研究,从而进一步提升“钱学”的研究水准。

谈到我的这本小书《钱锺书的学术人生》,实在很惭愧。这是一份不合格的作业。此书内容大致包含钱先生其人、其事、其学三项。关于其人,我从历史和记忆中记录一些钱先生的风采、个性和趣味;关于其事,我选择“清华间谍案”、参加《毛选》英译的经过、《宋诗选注》的一段荣辱升沉为重点,材料似比一般传记丰富,有些分析也较深入;关于其学,主要关涉宋代文学,而以《手稿集》为重点。有同学说我晚年学术有三个面向,其中一个是“钱学”,而“钱学”则是我最牵挂的,此言不虚。但也留下了三个遗憾:一是与我的学生合作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钱锺书与宋诗研究”,虽已结项,却未成书;二是本来打算在诸多钱先生传记之外,写作一部《钱锺书学术评传》,但只完成第一章“清华时代”;三是奉命整理《容安馆札记》也因故中停。如今,这三个遗憾化作了我上面所说的三个愿望,即寄希望于新生代“钱学”学人、明确“钱学”研究的主要方向、加强对《手稿集》的整理研究。

最后说一说今天发给诸位的一张藏书票的故事。这张旧学部大院全景图,是一位文学所同事的孩子所绘,尺寸比例颇为准确。它背后有不同寻常的故事,在这张图上,大家可以看见标出了7号楼,那里有间房子正是钱先生《管锥编》和杨先生《堂吉诃德》完成的“陋室”。钱、杨两位于1974年5月到1977年2月在此屋住了两年九个月。这间屋子,仅十多平方米,放了两张行军床,两个三屉桌,冷冰冰的水泥地,斑驳的墙壁,阴暗的北窗。杨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说到我曾替他们在屋内拉了一根铅丝,供晾晒毛巾、湿衣服之用。其实,我还可以补充一句,那间陋室的北窗外是浓密的树荫,遮蔽了阳光,一到下午,室内就光线黯淡,无法看书、写作,所以我还曾经替钱先生的台灯换了个大灯泡。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钱先生完成了皇皇巨著《管锥编》,真可谓是感天地、泣鬼神。《管锥编》是1972年从干校回京开始动笔,至75年完成初稿的,钱先生在这间“陋室”里请周振甫先生吃饭,饭后才把《管锥编》书稿交给他评阅,其情其景,大家可找周先生的文章来读,十分感人。这也是钱先生与中华书局的一段交往。

对我个人来说,这张地图也格外亲切。因我当时住在一间作废的旧门房,与钱先生家仅一步之遥。我一日三餐去食堂打饭,都要经过他家,只见他俩总是埋头书桌,便很少搭话。偶尔的,他俩晚饭后会到我住处小坐,也曾叫我查阅过一些材料。但彼时我不知道他正在写作《管锥编》。今天借图忆旧,不胜感慨。钱先生有诗云:“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此句可作当时情状的写照。这也是今天诸位手中书签上所钤印章“书癖诗情”四字的出处,是由我的学生卢康华拟辞、篆刻的。

最后,再次真诚感谢各位朋友出席这次会议,一起来纪念钱先生诞辰110周年,同时也期待大家对我的小书提出宝贵意见。

(本文为日前王水照在纪念钱锺书先生诞辰110周年学术座谈会暨《钱锺书的学术人生》新书发布会上的致辞)

【图书阅读】

《钱锺书的性格》

范旭仑 著

东方出版中心

2020年5月版

本书综合论述了中国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锺书的个人脾性和文学性格。全书分为十四个章节,分别从钱锺书的身世缘起、家学渊源、个人经历、生活轶事和交际往来等,细致充分地论述了其性格的多种表现和复杂性以及其性格形成的原因。在论述中,作者引用了大量的史料和相关典籍,不仅使论述有理有据,而且兼具文学研究与史料价值。

《槐聚心史:钱锺书的自我及其微世界》

汪荣祖 著

中华书局

2020年3月版

本书结合钱锺书的生平、著作,以及作者与其多年交往论学的过程,尝试解读钱锺书的生活世界和学术世界。全书分为内外两篇:内篇论述“钱锺书的自我”, 参考心理学理论,阐释钱氏之自我意识、自我认同、自我剖析、忧患意识,以及内心的价值观;外篇从哲学、文学、诗学、史学分论“钱氏学术境界”,或称之为“微世界”。

见习编辑 连博

(作者:王水照)
免责声明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推荐阅读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