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浦桥那座美丽的小楼 | 人文天地·南海潮
岳洪治
03-27 08:14
收录于专题:特区报·副刊

深圳特区报

深圳市委机关报,改革开放的窗口

一转眼,离开上海已经几十年了。每当回想起在沪上度过的青春岁月,记忆的画册,一下子就会翻到打浦桥那座美丽的小楼。小楼坐落在瑞金二路西侧,两扇大铁门开着的时候,站在门口望进去,一眼就能看到用红油漆写在对面墙上的,很大的“450号”几个字。以至于,我的记忆完全忽略了它是哪条街上的宅院,只记住了这地界是打浦桥,这座小楼是450号。

这座美丽的小楼,是上海市出版局的招待所。它不是很大,也不很高,好像只有两层或者三层,每层有十余间客房。咖啡色的木地板和宽大的楼梯,永远那么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到处都显示出楼房主人的朴实与高贵。450号这座小楼,正是以这样一种古朴、美丽而又优雅的品格与风貌,令每一个住进来的人都不想离开,让每个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一生都不会忘记它。

我忘不了这座小楼,是因为它见证过,我青春年少时的几个美丽瞬间,它曾陪同我度过了许多如诗如画的白昼和夜晚。

那是在1975年的春天,我们复旦中文系毕业班的同学,被安排到上海几个出版社参加实习。男生女生近二十人,有的分配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有的分配到了少年儿童出版社……全部都住在这座小楼里。每天早晨,大家都是手忙脚乱地起床、盥洗,然后各自奔赴不同的单位上班;到了晚上,一个个就会哼着小曲,说说笑笑地回到450号来。于是,沉寂了一整天的小楼,就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不停地闹腾起来。

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的,南腔北调伴随着手舞足蹈;有好对弈观棋的,或神情凝重作沉思状,或急赤白咧,不断地抓耳挠腮……房间里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那是大家都闹累了、说笑够了。有人就会凑到灯光下看书,或是写信、记日记,有人却会从床下拿出脸盆来,到盥洗室去洗漱或是洗衣服。

我们十几个男生,都住在二楼东北角一个大房间里。十几张床两边排开,中间的活动区域仍很宽敞。因此,这里就成了女生们喜欢光顾的地方。在和我们一起聊天、闲扯的时候,如果看到那个男生衣服破了洞,有人就会说,快换下来,我帮你补补吧。那男生红着脸,往后躲闪、推辞着,却总拗不过女生的热情,最后还是乖乖地把破了一个小洞的衣服交了出去。有一天,一位被称作老大姐的女生,抱了一床很大的棉被,到我们房间的大长桌上来缝。她的身高与那棉被的长度很不成比例。有人就天真地问她:“这么长的棉被,你怎么能用呢?”她听了,笑嘻嘻地回答说:“现在用不上,以后会用上的呀!”问话人听后似懂非懂,却也并不追问,只笑一笑便离开了。直到毕了业,这位女生和班上一位高个子男生喜结连理之后,那天问话的男生才明白了,那个故事里,所蕴含的全部内容。

住在招待所里的客人,自然不止我们这些学生。和我们男生的大房间同一楼层,还分别住着两位年龄与我们相仿的男女青年。住在我们房间斜对门的,是一位身材苗条,长相俊秀的南方姑娘。她经常身穿一件深色带花的套头毛衣,从房间里走进走出,到楼道来打水。过了一阵子大家才知道,她叫张抗抗,是上山下乡去了东北某农场的杭州人。此刻她住在这里,正在为某出版社修改一部书名叫《分界线》的长篇小说。我生性腼腆,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她的身影,并没有同她说过话。

然而,住在同一楼层的那位男生,却很快就和我们非常熟稔了。他是上海崇明岛人,比我们略大几岁,已经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了业。他住在这个招待所里,好像也是为某出版社写什么,或是修改什么作品,我没有细问,也许听他说起过,后来就忘了。我只记得,有一天傍晚时分,他和我站在我们房间门口闲聊,阳光透过背后的大玻璃窗照过来,把我俩的身影涂在面前的地板上。他兴致勃勃地同我讲着他在北京的生活。说话中间,他忽然从胸前的皮夹子里,拿出一个女孩的半身照来给我看,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友。现在忘记了,是说他的女友,还是女友的父亲,是在北京铁路局,做着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只记得,在向我介绍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脸上充满了温柔而满意的笑容。我想,他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实习结束后,顺利毕业,我被分配到北京国家版本图书馆研究室文艺组工作。

1976年4月,我和文艺组的徐庄、王云缦两位老同志一起,参加了在济南南郊宾馆召开的“全国鲁迅著作注释工作座谈会”。会后,我们三人会同革命历史博物馆和鲁迅博物馆的近十位同志,一起到鲁迅在国内生活、工作过的地方进行调研。到上海后,在我热情推荐下,徐庄、王云缦就和我一起,住进了450号这座美丽的小楼。久别重逢,环顾周围熟悉的一切,在我心里是有一种与故人重逢般的欢喜的。

然而,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多年以后,我还会来到打浦桥,还有第三次住进450号小楼的机会。

后来,“存储”在版本研究室的老同志各归各口,重新走上熟悉的、能更好发挥专长的岗位。我这个中文系评论专业毕业的小青年,就被分配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夏秋时节,我进入现代部“五四”文学组,做助理编辑,兼任《新文学史料》杂志业务秘书。记得是在1980年,我随同牛汉主编到上海,为《新文学史料》组稿。还是在我热情地推荐下,我和牛汉又住进了450号这座小楼。在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我们先后拜望了赵家璧、施蛰存、丁景唐等几位文学前辈,请他们不吝赐稿,支持新创刊的《新文学史料》杂志。我俩每天白昼从小楼出去,夜晚又回到小楼,虽然吃饭、做事都在外面,这里仍然给我一种熟悉又亲切的家的感觉。离开上海那天,拖着行李从小楼里走出来,当走到450号大门口的时候,我禁不住站住脚,回过头来,向那美丽的小楼注视了许久。

我一生走过许多地方,住过许多建造于不同年代,样式各异的小楼。有的还依稀记得,有的却被岁月的水流冲淡了。然而,唯有打浦桥这座小楼,却一直亮丽地留在我心上——它是一个活泼泼的存在,它永远年轻、美丽。

编辑 秦天 审读 刘春生二审 王雯 三审 朱良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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