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今年的主题是“健康睡眠，人人共享”，但“人人共享健康睡眠”并不容易。中国睡眠研究会的数据显示，我国超过3亿人存在睡眠障碍，青少年（18岁以下）睡眠障碍发生率也有不断增高的趋势。

“睡不着”之于孩子，是种怎样的感受？他们为什么睡不着？蒙加（化名）和吴林（化名）是两个曾经睡不着的孩子。曾经是学霸的他们，失眠后，都经历过成绩一落千丈的痛苦时刻，但最终，他们又都找到了与“睡不着”和谐共处的方法，上演了“逆袭”的故事。

高三学生失眠了

多年以后，蒙加回头找失眠的起点，他笃定是高二的那次小手术，为后面的失眠埋下了伏笔。高二前，蒙加成绩还不错。初升高，蒙加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入区重点高中。高二之前，他在全年级的排名基本能保持在100名以内。高二那年，蒙加因为身体不适，去医院做了个手术。虽然是微创手术，但手术后，蒙加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再打篮球，也没办法剧烈运动。这让原本热爱运动的蒙加不得不改变原来的作息时间。他的功课也落下了一些，有一阵子放在学习上的心思也少，蒙加的成绩开始下滑。他一点点看着自己被挤出学校前300名的排名榜单。

第一次失眠是在进入高三后的一个夜晚。原本已经进入迷迷糊糊状态的蒙加，在思考白天没有解开的那道题的过程当中，突然惊醒，“眼睛突然睁开，脑子空掉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之后，这样的时刻不断重复，蒙加失眠了。每天晚上和宿舍的同学聊完天，其他同学很快打起了呼噜，蒙加睁着眼睛，听着大家打呼噜，想睡睡不着。“很焦虑，总想睡着，但怎么也睡不着，又特别纠结。”

睡不着以后，蒙加的成绩掉得更快了。尽管班主任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予他极大的信任，继续支持他当班长，但蒙加自己不大相信自己了。他辞掉了班长的职务，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开了一些安神补脑的药物和维生素给他吃，但效果并不明显。“说完全没用也不是，吃完还是会稍微好点，可能是心理安慰，也可能是真有点效果。”

成绩最差的时候，蒙加觉得别说一本，本科学校可能都考不上了。但家人不大能理解。一直以来，蒙加都是人们眼中那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家人会跟我说，如果没有考上一本就不读了。我不想没书读，也不想让他们失望。”蒙加说。

进入多变世界后的少年

吴林的失眠比蒙加来得更早。

刚升上高一，吴林就失眠了。吴林的故事大抵是一个单纯少年突然闯入一个青春悸动且现实的世界的故事。吴林小学、初中成绩都不错，考上省重点高中也是轻轻松松。吴林的失眠来得千头万绪，他自己也没办法讲清楚到底哪个原因是主导。他先是喜欢上一个很聊得来的女生，在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经历暧昧、两情相悦到分手，直至分手吴林都还没回过神来。具体的过程他没说，只说自己当初全情投入，甚至有点“恋爱脑”，但感情说结束就结束了。

那段时间，读书、看电影也给吴林带来了不少的苦恼。他愤懑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第七天》等余华现实主义作品里主人公的遭遇。他们的痛苦仿佛长到了吴林身上。有一天，妈妈突然告诉吴林，在他印象中一直慈爱的奶奶，其实有虚伪的一面，跟她的关系也一直不大好。“我爸妈做生意没有太多时间管我，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时间多，以前我一直觉得奶奶和妈妈的关系挺好的。然后我妈突然告诉我很多事，告诉我她和奶奶的恩怨，我发现她们的关系并不好，我发现奶奶也有虚伪的一面，感觉世界有点塌。”

在很多情绪的裹挟中，吴林失眠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谈恋爱的意义是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每天晚上睡觉前，这些问题总是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自动播放，无法停下。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很困。吴林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成绩不断往下掉。读到高三，吴林已“稳居”年级后50名。

睡不着不只是失眠

深圳市康宁医院睡眠医学科主任医师冯飞介绍，困扰青少年儿童睡眠健康的问题不只是失眠，常见的还有嗜睡和睡眠-觉醒节律紊乱等。嗜睡的孩子总是睡不够，晚上睡着了，白天也困，反复想睡觉。睡眠-觉醒节律有问题的孩子则是在“该睡的时候不想睡，该醒来的时候醒不了”。这些孩子总是到了凌晨三四点或更晚的时间才能睡得着，一睡就能睡到中午或下午。冯飞指出，严重的嗜睡症和睡眠－觉醒节律问题都可能导致孩子无法很好地完成学业，也可能进一步导致情绪问题以及影响发育。

冯飞指出，导致青少年失眠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睡眠－觉醒节律紊乱则与青少年的生理、心理及环境因素都有关系。“从生理上讲，青少年内在的生物钟节律不太稳定，节律没有固定下来，需要外界‘授时因子’帮助固定。青少年自我管控能力不强，有时候会因为玩游戏、玩手机，将睡眠时间一再后延。同时，城市中的光污染、光源无限延长，也会对睡眠产生影响。还有一些青少年期则有特殊的心理原因。”冯飞解释，孩子白天处在父母、学校的管理之下，没有太多自由。到了中学阶段，孩子的自我意识增强，需要空间和时间的自我掌控。晚上好不容易到了可以主导的时间，当然想要自己多主导一些。

冯飞指出，睡眠与情绪之间的关系很紧密，情绪会影响本能（睡眠、性、饮食）活动。情绪过高过低都会对睡眠产生影响，反之亦然。良好的睡眠对青少年情绪稳定非常重要。“《自然》杂志曾经有论文指出，将生理节律喻为生命的基石。稳定的睡眠－觉醒节律和健康的睡眠是青少年情绪稳定的前提和保障。规律作息、坚持运动，可以帮助青少年获得更好的情绪状态。”冯飞说。

困在情绪中的孩子

在深圳康宁医院的另一个科室——儿少精神科，住着一群10-17岁的孩子。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情绪障碍的患者。和睡眠问题一样，情绪问题也有很多种：抑郁、焦虑、双相等等。儿少精神科医生冯文泰告诉记者，住进儿少科的孩子，有睡眠问题的也有不少。主要是睡眠节律问题，失眠倒并不常见。

在门诊与家长们的交流中，冯文泰发现，“有一个控制欲强的家长”是许多有情绪问题青少年家庭环境的共性。“孩子的情绪问题，部分是家庭环境与社会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社会环境很难改变，但家庭环境是可以改变的”，冯文泰说，孩子出了问题，家长会带孩子看医生，但家长却并不承认自己也有问题。“普遍的就是家长要求孩子怎么做，孩子就得怎么做，并没有把孩子当成独立的、平等的个体来对待。”冯文泰观察，来儿少科就诊的相当部分患者，在医生与家属沟通时，孩子很少说话。家长常说的话是：我觉得他应该……

“孩子不说话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影响不了家长的决定。”冯文泰坦言，治疗青少年的情绪障碍比成人困难。一方面是因为孩子的情绪障碍更难觉察，有时候孩子已经向家长发出信号，比如睡不着、躯体莫名难受等等，但家长对孩子的情绪障碍认知不足，以为孩子在无病呻吟；另一方面，孩子应对的办法有限，认知不足，经常通过逃避解决问题。且相对成人而言，小朋友基本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周围环境。如面对校园欺凌时，小朋友不能自己决定换一所学校学习，但成年人面对职场霸凌时，通常可以选择辞职、诉诸法律等方式。

通常，对于有情绪问题的孩子，医生都会建议进行系统的家庭治疗，即父母孩子都在场，整体治疗。

失眠后的疗愈

在接受采访时，蒙加和吴林已经是大学生了。考上大学后，蒙加就不怎么失眠了。吴林偶尔还失眠，但他已经和失眠处成了老朋友，也不再惧怕失眠。“现在我还是每天可能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入眠，有点声音就会醒，对睡眠环境黑暗度的要求也很高，但我觉得失眠这件事不重要了。”

在离高考还有三四个月的时候，蒙加决心不再对抗失眠。“我后来发现即便晚上睡得很少，其实也不会特别影响白天的状态，只是白天会比较疲惫。”在网上查看了许多“失眠攻略”后，他给自己买了一张行军凳，在同学们都睡着的时候，去浴室里学习。渐渐的，宿舍里其他同学也加入进来。有时候宿舍那个一平方米多一点的浴室，能挤进两三个人。“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所以学习的时间变多了。”有更多时间学习后，蒙加的成绩也一点点提上去了。慢慢的，他的名字又出现在前300名的排行榜上。“成绩慢慢好了，对学业信心增加了，压力也小了一点，睡眠也会稍微好一点。”高考时，蒙加考上了一所一本学校。

吴林失眠后，家人带着他去医院做了睡眠监测，并让他接受了治疗。“我爸妈跟我说，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开心。”吴林说，自己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在学习上，父母基本上没有给过他压力。失眠后，妈妈常常让他周末放下学习，出去尽情玩。在父母的鼓励和同学的带动下，吴林用短途旅行、周末运动的方式，一点点找回了生活的节奏。“后来睡不着的时候，就和同样晚睡的同学一起站在洗手间外面的阳台聊天，或者到阳台上去学习。”湖南的冬天很冷，到了冬天，吴林就把学习和聊天的地方换到洗手间。

到了高三，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吴林，名字常常出现在学校的进步红榜上。他从班上50名，一点点挤进40名、30名。最好的一次，他甚至考进了班级前十名。“老师和同学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高中结束，吴林考上了本省的一所本科学校。对于这个结果，他本人不大满意，但父母非常满意，“我妈说超预期了。”

上大学后，吴林依然还失眠，但睡不着的次数在不断减少。“我现在每天还是要花30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入睡，对睡眠环境的黑暗度要求也很高，有一点声音也还是会醒来，但没关系。我发现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要睡够8小时，睡4个小时或者6个小时，不会影响第二天的状态就可以了。”

吴林说，失眠这件事情让他认清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所处环境如何，结果都是可以改变的。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是靠自己争取、决定的。已经大三下学期的吴林很快要进入毕业季，投简历的当下，吴林依然会焦虑，也偶尔会失眠。但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不抱怨，去解决”。

“孩子单纯的失眠问题相较成人来说，解决难度会小一些，青少年生理的睡眠需要量较成人更长一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睡眠需要量其实越来越少。”冯飞指出，“青少年睡眠障碍患者到医院求诊的实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许多家庭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孩子‘睡不着’或‘睡眠-觉醒节律颠倒’的严重性。只有在孩子无法适应学校生活，学习能力和效率出现问题时，家长才重视。”冯飞强调：“无论是情绪问题还是睡眠问题，当它对孩子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产生影响时，就应该及时寻求专业人员的帮助！”

编辑：刘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