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特别报道 │ 坚强乐观是生命的底色——2.4世界抗癌日来临前,走近深圳两位癌症患者
晶报记者 罗丹
02-01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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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中下旬,深圳进入“速冻”模式,在两间不同的咖啡厅,80后阿强和阿珍(均为化名)分别讲述了他们的抗癌故事。采访的当天,阿强本来要去做每月的复查,但他决定把1月的复查往后拖一拖,“你说万一复发了怎么办,年都过不好了,所以过完年再说吧。”

阿强得的是晚期胰腺癌。早期胰腺癌基本没有症状,通常被检出时已是中晚期,胰腺癌也有“癌王”之称。根据央视网数据,胰腺癌被检出后的平均存活时间只有4-6个月,5年生存率低于8%。即便获得手术机会,术后两年内,胰腺癌的复发率很高。熬过两年,存活率就会大大提高。接受采访时,阿强离“两年”的大坎还隔着9个月。

相较而言,阿珍患的乳腺癌,就显得“友善”一些——根据统计数据,我国乳腺癌患者的5年治愈率超过82%。乳腺癌的特殊之处在于:相当一部分的中晚期乳腺癌患者都得全切乳房。因此,即便没有“生命之困”,但这并不意味着阿珍的抗癌之路一帆风顺。

2月4日,是“世界抗癌日”。据国际癌症研究机构估计,全世界五分之一的男性和六分之一的女性会在其一生中患有癌症,且有八分之一的男性和十一分之一的女性会死于癌症。

手术前,他给自己准备了西装、衬衫和皮鞋

2019年,北京人阿强应前同事兼发小之邀,到深圳工作。半年后,阿强在南山某医院被确诊为晚期胰腺癌并伴有肝转移。拿到诊断报告后,阿强将报告拿给了在上海某三甲医院工作的朋友。朋友看完报告,直白地说:你这情况,最多还能有半年。你看你想去哪里看病?北京、上海,我都可以帮你联系联系。

“当时也没多想,其实也没法多想,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着,有病就治呗。”当时阿强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撑到手术。他是家中独子,未婚,父母都在北京。确诊后,阿强没有把得病的消息告诉父母,也没有辞掉工作。需要化疗的时候,他一人、一包、一电脑,就上医院化疗去了。

后来,父亲从北京到深圳来照顾他,对他的病情有所觉察,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以为我得的是胰腺炎,但他又怕我突然死了。”一次阿强从广州化疗回来躺在床上休息,睡梦中惊醒,发现父亲正盯着他。看他睁眼,父亲笑了:“我就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看你不动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手术住院时,阿强在行李箱中放入一件没穿过的西装、一件新买的衬衫、一双新皮鞋。护工在病床边上的柜子看到熨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问他:“医院不让穿自己的衣服,你带西装、衬衫来干什么?”阿强笑嘻嘻地答:“如果我下不来手术台,你一定要跟医生说,让他们帮我换上这套衣服,我可不想穿着那么丑的衣服走。”

说出这个细节的时候,阿强才承认,他也是有想过“万一死了”的。毕竟,“癌王”的奇迹没有那么多。一次,在医院的电梯里碰到一个病友的先生,阿强热情地打招呼:“你爱人怎么样了?我这次化疗效果还挺不错的。”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她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了。”阿强愕然,两人没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电梯开门,从此别过。

“我原本是想给他们信心的,想告诉他我化疗有效果。”住院做化疗时,阿强通常是病房里话最多的那个,但他从来不加病友的微信,也没进过病友群。“我不知道他们的近况,在我的设想里,他们都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是我?”

阿珍被确诊乳腺癌时,儿子刚满5岁。小朋友打打闹闹的年纪,也不知道妈妈发生了什么。但他从一家人紧张的态度上看出了点端倪,每次阿珍从医院回来,儿子都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着她:“妈妈,你没事吧。”化疗后,阿珍开始掉头发,没多久头发就掉光了。儿子抱着阿珍,笑嘻嘻地说:“妈妈,你成光头强啦。”

“我没跟他讨论过死亡、癌症,自始至终,我都有一个信念,这个病不会危及生命。我好好治就会好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得乳腺癌的会是她。“家里其他人也没得过这个病。”阿珍强调,她生活规律,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偶尔应酬才喝点酒,脾气有点急,但谈不上坏。“每个人都有脾气不好的时候,都有压力大的时候,我的生活和工作也没有比其他人压力大到哪里去,为什么是我?”

一开始,这种“想不通”的情绪常常困扰她。加入病友群后,阿珍发现被这种情绪困扰的远不止她:“我们好多病友都性格开朗,生活过得不错,大家都经历过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病会找上门的阶段。”

好在“放疗+免疫治疗”的新辅助治疗方式,给了阿珍缓冲的时间。“从化疗到做手术,这中间有好几个月时间,慢慢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阿珍是ⅢA期(中晚期)激素型乳腺癌,并伴有腋下淋巴转移。最初,阿珍想全力保乳。“我的胸不小,一边有,一边没有,我肯定接受不了。”但医生次次都不给她明确的答复,只说:“我们会尽力,到时候试试看。”

几次化疗后,阿珍明白,保乳没有希望了。群里的病友向她推荐了自体重建手术,即在切除乳房的同时,采用肚子上的“肥肉”进行乳房重建。自体重建手术风险大、难度大、恢复过程慢,如果过程中发生感染,或者移植失败,对于刚刚做完肿瘤切除手术的患者而言都会是很大的挑战。

阿珍的先生担心她承受不了手术,向她表达了担心。“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来没有犹豫过。”阿珍说,许多病友在患乳腺癌后就乱了方寸,在做乳房全切手术时,还没有意识到乳房对女性的重要性。切完后,命保下来了,突然发现自己变残缺了,那时候再做重建,难度比一期重建要大很多。“这是乳腺癌跟其他癌症最不相同的地方。”

阿珍的肿瘤切除和重建手术都很成功。术后,阿珍被推进了一个“特殊”的病房。为了保证皮瓣能存活,病房室内温度比普通病房稍高,有些闷热。前3天,阿珍不能动,翻身和大小便都得护工帮忙。阿珍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尊严。“躺着不能动,大小便都在床上,晚上会被热醒,热醒后就睡不着了。”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躺着让阿珍很崩溃。在闷热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自顾自地哭,对着空气发脾气。

起初阿珍以为只有自己崩溃,到病友群里一聊,发现大家都经历过很崩溃的时刻。“瞬间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出院后,因为要保护肚子上的伤口,阿珍只能弓着身子走路,整个人弯成一团。“弓着身子走路走了一个月,再次能直着身子,平行地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终于正常了,生活终于能重新开始了。”

中年人的劫

在做完手术的一年多时间里,阿珍把生病前一两年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发现生病也并非全无征兆。得病前一年,阿珍所在的深圳分公司和总公司发生了一些矛盾。总公司领导想“干掉”分公司的领导。彼时阿珍在工作上取得了一些成绩,在混乱的办公室政治中,她还是想着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工作上压力比较大,办公室政治多了,人的情绪也会比较多。”除了工作,阿珍还参加了一些社团和培训,需要完成任务和作业。“那时候孩子也小,每天要带孩子,还要处理工作、学习,压力是蛮大的。”

彼时,阿珍和先生的关系也进入僵局。阿珍觉得先生的投资计划很激进,先生觉得阿珍“见识短”,两人聊不到一块就索性不聊了。先生经常有应酬,回来得晚,就自己睡一屋,阿珍带着儿子睡主卧。“当时都是我在单向沟通,他基本上不回应。”这种僵持,让阿珍常常陷入焦虑与情绪低落当中。

生病后,与先生之间的僵局最先打破。大环境突然改变,阿珍先生的副业出了问题。先生突然意识到妻子以前的保守规划和投资策略不无道理。加上阿珍生病后,许多家庭的琐事就落到先生头上,先生觉出阿珍以往的不易,对她多了许多体贴和关怀。“每次化疗都是他陪我去的。”

生病加投资、生意失利,让家里的经济一下子窘迫起来。为了治病和填补投资失利,阿珍把自己工作多年的积蓄都填了进去,家里还欠下了不少外债。“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压力确实是大。还好深圳的医保政策真是好,治病我自己其实没有花很多钱。”如今,依然会有生气、焦虑的时候,但阿珍学会了“抚平”自己。“有时候辅导儿子作业,会上头,但很快会反应过来,告诉自己不值当,不值当。”

以前,阿珍对拥有房子、车子和理想当中的物质生活有一定的执念。“会觉得人家有,我也必须得有。”经历过生病,阿珍看开了。她和先生盘算,等楼市回暖一点,就把房子卖掉,重新租房子住,把外债还了,一家人好好生活。


“争取好好活着,受罪我也认”

2022年12月23日,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后,阿强强烈要求出院。之所以会住院两个月,是因为术后阿强一直不长伤口。“医生预料到了所有的情况,包括我会不长伤口。伤口长不起来,医生一直不让我出院。”12月25日是阿强的40岁生日,他不想自己40岁的第一天是在医院和消毒水一起度过的。所幸就在他提出要求的前一周,医生重新给他做了伤口缝合,情况还不错。医生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生日当天,父亲问阿强想吃什么。阿强答:“给我煮碗面。”

阿强和父母讨论过生死的问题。原本,父亲想把北京的房子卖了,所得款项,一半给阿强治病,一半留着自己养老。“反正万一你走了,这房子也不知道给谁。”阿强父亲说。阿强拒绝了父母的好意。“房子卖了,他们老了住哪呢?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别想我的事,人各有命,该吃吃,该玩玩,你们旅游去。”手术前,阿强喜欢和朋友一起旅行。手术后,阿强带着父亲将广东和湖南打卡了一遍。

采访中,阿强强调自己的心态十分乐观。最初问他有没有过崩溃的时刻,他说没有。聊到后面,阿强想起来,也有过崩溃的时候。一是做完8次化疗后,8次化疗让阿强瘦了20斤,身上的毛发全部掉光——那时候他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子。但医生告诉他:效果不明显,不能再继续了。“当时我站在医生面前,心里很崩溃。”一些念头像过电影一样在阿强脑中闪过:“我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治?”“我还能不能撑到手术?”

另一次是做完手术后。手术前,医生告诉阿强,他要做的手术是肝胆胰外科最大的手术。“至于多大,我也没法理解。”做完手术后阿强先是在ICU住了两天。由于镇痛剂和麻药的作用,那两天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没觉得多痛苦。”药效过后,剧烈的疼痛打垮了阿强。全身都疼,伤口疼,腰也疼,我一辈子没受过那样的疼,疼得我直掉眼泪。我就问自己,“为什么要做手术,做完手术就能活吗?不做手术和做手术能有什么区别?”

两种不同的化疗方案,前后20次化疗,一次肝胆胰外科最大的手术,阿强活了下来。“现在我每次去复查,认识我的医生说,你是个奇葩,也是个奇迹。”阿强的主刀医生、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深圳医院主任医师车旭说他:“你命真好!”

“我跟我爸妈说,眼下我的任务就是:争取好好活着,受罪我也认。”阿强说,争取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到时候他们也七老八十了,可能也不认人了。”

我们该怎样面对癌症?

根据深圳市慢性病防治中心2023年发布的数据,2022年深圳新增恶性肿瘤破4万例。其中,女性23627例,甲状腺癌是榜首;男性18899例,肺癌排第一。不过,癌症早已不是“绝症”,医学界已将其定义为“慢性病”。世界卫生组织就提出——1/3的癌症可以运用现有的医疗措施延长生命、减轻痛苦、改善生活质量。目前的癌症经过规范治疗后,5年生存率已经达到50%以上。有医生认为,随着长寿时代的来临,癌症是每一个人的殊途同归。所以,怎样面对疾病,怎样面对癌症,可能是每一个人的必修题。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深圳医院专家指出,病人和家属的情绪都会影响后续治疗。如果情绪长期处于抑郁状态,睡眠、营养状态跟不上,自身的免疫力会变低。同时情绪长期处于压抑状态,身体也会出现反应,如拉肚子、胃肠道绞痛等,会影响治疗和恢复效果。“通常心态好、意志力比较坚强的人,化疗、放疗都能按时做,依从性会更好。”同时,专家指出,抗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家属要多理解病人的心情,给予充分的包容和关怀,才能有更好的治疗效果。

编辑:阎建伟

(作者:晶报记者 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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