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李玉民:加缪的作品是用燃烧生命炼出来的
晶报记者 罗婉
2022-11-04 11:12

1913年11月7日,加缪出生在阿尔及利亚东部沿海城市蒙多维(现名德雷昂)。作为一个贫民窟走出的孩子,少年时代起,贫穷和死亡的阴影便与之相伴,使他更能深切体会人生的荒诞。作为天才型作家,29岁时,加缪随《局外人》的出版在法国文坛一举成名,更在44岁时收获象征世界文学最高荣誉的诺贝尔文学奖,却因为一场车祸,在47岁时结束了其短暂的一生。

当2020年全球暴发新冠疫情时,加缪的《鼠疫》再次出现在读者的视线中,成为了当年的畅销书。《鼠疫》描写北非一个叫奥兰的城市在突发鼠疫后,以主人公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人面对瘟疫奋力抗争的故事。时过境迁,《鼠疫》发出的警示言犹在耳,令人深省,加缪的当代价值再次被人们重提。在仅仅四十余年的人生中,加缪为人类留下了一部又一部璀璨的经典,不仅有《局外人》《西绪福斯神话》《鼠疫》《反抗者》这些耳熟能详的名著,还有一部如若完成堪比《战争与和平》的自传体小说《第一人》。

在其109岁诞辰之际,我们采访了翻译加缪近百万字作品的翻译家李玉民,尝试解开加缪作品能长读不衰的秘密。

“加缪的创作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一、‘荒诞’阶段,以《局外人》《卡利古拉》《西绪福斯神话》为代表作;二、反抗阶段,以《鼠疫》《反抗者》为主线,强调必须反对一切战争,一切残害生命的暴力形式,反对使暴力合法化的任何企图;三、回归阶段,以小说《堕落》《流放与王国》为先导,投入《第一人》的创作。三个阶段发展有机构成一个整体,不存在孤立的作品,彼此相互辉映。”李玉民说。

李玉民,著名翻译家,从事法国文学翻译已有30年,译著60余种,译文超过2000万字,其中半数作品是国内首译。其“译文洒脱,属于傅雷先生的那个传统”(柳鸣九语),译序也多个人感悟,亲切新颖,不落俗套,成为译作的一道风景。

始终停留在光明的高度

晶报:“荒诞”和“反抗”是加缪一生思考和创作的两大主题,两者有什么关联?

李玉民:荒诞与反抗是人类命运的必然遭遇,世界的荒诞性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人生的体验,反抗只是面对荒诞时人类应有的态度。加缪拒绝给荒诞下定义,但以诗意的语言描述荒诞:“太阳的光辉层层叠叠,凝固了宇宙,将其形状凝固在目眩的昏暗中。我面对这白与黑的光明,即对我而言,始终是真理的这种光明,只想解释这种荒诞性。”人类反抗,就赋予人生一种意义,《西绪福斯神话》就体现了人的反抗精神。

晶报:我们如何结合当下理解他的“荒诞精神”?

李玉民:荒诞在于疫情持续的时间里,我们生活在迷局中过久,会突破耐心的底线。诚如《鼠疫》中的人物塔鲁所说,要相互理解,如果只图公利,毫无私心,问题就好说了。加缪65年前就说过:“自不待言,每一代人都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然而,我这一代人却知道,他们不会去改造世界。须知他们的任务也许更伟大,就是阻止世界分崩离析。”

晶报:《鼠疫》能为我们当下提供哪些现实经验或启示?

李玉民:关于《鼠疫》,虽时过境迁,但问题依然。谈不上借鉴,但我们可以学习那时抗疫的精神,关注加缪发出的警示。当年奥兰的医疗条件,不可能与如今同日而语,全靠群体英雄献身的精神力量,最终才战胜了厄运,保一城平安。

鼠疫猖獗,消除人的价值判断——出路全关闭,就极易全盘接受眼前的一切,不再有所选择,也就丧失信仰了。这是鼠疫向人类发出的警告。加缪通过书中的人物之口说:“说到底,鼠疫就是生活”,每个人身上都潜伏病菌。

群体的这种英雄精神,就是在非常时期做一个“正派人”,“不要跟灾难同流合污”。书中人物社会活动家塔鲁和里厄大夫就是坚守这样信念的人。当局没有指示,他们自动组织起来抗争,团结一批人,战斗在第一线,只讲奉献,毫无所图,就是一种“圣洁”精神。“与沉默和阴影相伴,却始终能停留在任何光明的高度,哪怕是鼠疫的亮度。”

晶报:加缪的作品能够长读不衰,是不是也与停留在光明的高度有关?

李玉民:加缪一生短促,却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他作为艺术家,一再强调“艺术家离不开任何人”,一语道出了艺术的初衷与本质,同时也道出了他的作品能长读不衰的奥秘。

他的作品体现出对所有人的爱并从这一点出发,不回避当代社会的任何问题,无论从深度和广度上,总关乎人类现时和未来的命运。萨特说得对,他的作品有醒世的作用,艺术臻于完美,他的作品是用燃烧的生命炼出来的,具有他那样品格的生命力,应和着人类由心发出或要发出的呼喊。

寻回失去的天堂

晶报:相比其他作品,《第一人》在内容及形式上有什么突破?

李玉民:加缪立志要为世世代代湮没的人立传,做出个榜样,要引领今后的文学创作,将反映普通人的一生放到首位,纠正文艺历史性的偏离。

这是加缪在《反与正》这个创作起点表露的初衷,落点就是《第一人》。加缪行世二十余年,要回归自我,开始他“真正的创作”:“我知道我的本源就在《反与正》里,就在这穷困与阳光的世界中。”本源的东西不会太多,但可能就是一位艺术家的生命线。

“只有爱才能找回自我”,加缪秉持这个念头,酝酿二十年,终于动手写他真正的梦想之作《第一人》,“寻回失去的天堂”,如他所说:“这里就是清淳,如初创的大地。”

晶报:《第一人》是加缪的遗作,这部作品对于理解加缪有怎样的重要性?

李玉民:加缪是“黑足”的后裔。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当局派遣移殖民,前往阿尔及利亚开垦庄园。移殖民都穿黑皮鞋,故得名“黑足”,以区别来往于阿尔及利亚的其他法国人。“黑足”形成的族群,还包括移居到阿尔及利亚的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犹太人。他们都讲法语,形成一个特殊的文化圈子。

加缪出生不久,父亲就牺牲在法国本土的战场上。孤儿寡母回到西班牙裔的外婆家。他的童年、青少年成长的历程,与这个西班牙家庭密不可分,“黑足”几代是无根的人。人人都是第一人。

《第一人》就写加缪自身的成长,这个家庭的成员在寻找父亲的踪迹。因是初稿,毫无修饰,喷涌而出的文字留下了加缪这团火燃烧的升腾,气势非凡,非按部就班的创作可比,真实性也远远超过各种名家的传记。

晶报:在这部自传体小说里,能看出哪些加缪的品格?

李玉民:加缪的人格诚实,忠厚,爱心,忠于友情,从不背弃,从不羡慕别人,表现出来的执拗的正义感,坚忍不拔的精神,往往显得不近人情,求真求实到了不理睬世情的地步。

《第一人》是描述人身上开而又合的一种世界,是了解加缪在世上所作所为,以及他全部创作的根基。加缪行文,行于世上,有些模糊难辨之处,有些隐晦的暗流之谜,《第一人》就是破解的密码。

(原标题《加缪的作品是用燃烧生命炼出来的》)

编辑 李斌 审读 韩绍俊 二审 周梦璇 三审 甘霖

(作者:晶报记者 罗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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