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辞
刘荒田
2022-10-26 07:51

十月的母土,满目依然灿灿秋色。午前走出小区的大门,迎着满怀的西风,无可名状的恬适,深入骨髓的欣幸。想流泪,想哼一首感伤的歌。单单为了风。我从来认为,故园秋风是普天之下最好的风。踏着簌簌作响的落叶,前去一家茶楼与青春时代的友人见面时,无数次被我由衷赞美的秋风,予我一点新的感兴。

不约而同地背起雪莱的《西风颂》,那是两人当年抄在笔记本上的,握钢笔的手带着道道血口,那是上深山打柴时被篱竹划破的。松明的黑烟粘在鼻孔,热泪滴在诗行。郭沫若的译笔,唯一能读到的就是它。记忆残缺,诗句难以连贯,须互相提示,然而沛然气韵盘旋胸次:

请你把我沉闷的思想如像败叶一般,/吹越乎宇宙之外促起一番新生!/你请用我这有韵的咒文,把我的言辞散布人间……

请把我作为你的瑶琴如像树林般样,我纵使如败叶飘飞也是无妨,让你从我的唇间吹出醒世的警号……

最后,我和Y站起,嗓门之高,教茶客以为出了什么事。随后,哈哈大笑,坐下来。和Y道别,回到大街,在行人和车流之间迂回而走。风继续吹。

我仰头向天,张开双臂,说:“这就够了!”是啊,秋风是终极的乡愁。秋风独一无二的优势在于:取消所有凭借,不要谦逊垂首的稻穗以大幅的款摆来证明,不要秋水上如梦的涟漪来诠释,不假手纷飞如雨的紫荆花壮气势,不要少壮年华登临绝顶之际飞舞的浓密黑发与飘扬的大衣后摆做注解,简简单单地,以恰到好处的温度,力度和方向,爱抚你沧桑下去的容颜,它钻进羊毛薄衫的缝隙,把全身揉搓,把皱纹抻平。我靠在一道油漆剥落的围墙,任风吹啊吹。

回到生我养我之地,有形之物失诸粘滞,色香味都难免被消减,唯独空灵的风,一次次引起我“夫复何求”的感叹。有了秋风,就有了故乡。离开故乡,就没有这样的秋风。这是我无数次验证过的真理。我朗诵郭氏所译《西风颂》的结尾:“严冬如来时,哦,西风哟,阳春宁尚迢遥?”高声对风说:不复呼唤春天,长久与你为伴。

(原标题《秋风辞》)


编辑 特区报-王子烨审读 刘春生审核 编辑-郑蔚珩(客户端)
免责声明
未经许可或明确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读特客户端内容
推荐阅读
读特热榜
IN视频
鹏友圈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