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的“520”:我不能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
凤凰网读书
2020-05-20 14:34

今天是5月20日。在这个示爱专属的节日里,我们却鲜少再提起笔,书写胸中的爱意。因此,这里摘选了一些大作家们的情书,在那个车马慢、书信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年代,看看他们用多少种方式说“我爱你”。

▌梁实秋致韩菁清

致韩菁清:

昨天睡得时间不久,但是很甜。我从来没戴过指环(注:指环,即戒指。韩菁清把祖传的戒指送给他),现在觉得手指上添了一个新的东西,是一个大负担,是一种束缚,但是使得我安全地睡了一大觉。小儿睡在母亲的怀里,是一幅纯洁而幸福的图画,我昨晚有类似的感觉。“像是真的一样”(注:这是韩菁清常爱说的话)。手表夜里可以发光。实在是好,我特别珍视它。因为你告诉我曾经戴过它。我也特别羡慕它,嫉妒它,因为它曾亲近过你的肤泽。我昨天太兴奋,所以在国宾饮咖啡就突然头昏;这是我没有过的经验,我无法形容我的感受。凤凰引火自焚,然后有一个新生。我也是自己捡起柴木,煽动火焰,开始焚烧我自己,但愿我能把以往烧成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即是你所谓的“自讨苦吃”。我看“苦”是吃定了。

你给我煮的水饺、鸡汤,乃是我在你的房里第一次的享受,尤其是那一瓶 ROYAL SALUTE(注:苏格兰的一种名贵咸士忌),若不是有第三者在场(注:指佣人),我将不准你使那两只漂亮的酒杯——只就足够了。你喝酒之后脸上有一点红,我脸上虽然没有红,心里像火烧一样。以后我们在单独的时候,或在众多人群中,我们绝不饮酒,亲亲,记住我的话。只有在我们两人相对的时候,可以共饮一杯。这是我的恳求,务必答应我。我暂时离开的期间,我要在那酒瓶上加一封条。

亲亲,我的心已经乱了,离愁已开始威胁我,上天不仁,残酷乃尔!我今天提早睡午觉,以便及时飞到你的身边,同时不因牺牲午觉而受你的呵斥。亲亲,我可爱的孩子!

▌朱生豪致宋清如

好人:

你不懂写信的艺术,像“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这种句子,怎么可以放在信的开头地方呢?你试想一想,要是我这信偶尔被别人在旁边偷看见了,开头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我要不要难为情?理该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则把下面“今天天气真好,春花又将悄悄地红起来”二句搬在头上做帽子,也很好。

“今天天气真好,春花又将悄悄地红起来,我没有什么意见”这样的句法,一点意味都没有;但如果说,“今天天气真好,春花又将悄悄地红起来,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绝妙好辞了。如果你缺少这种poetical instinct,至少也得把称呼上的“朱先生”三字改做“好友”,或者肉麻一点就用“孩子”;你瞧“朱先生,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这样的话多么刺耳;“好友,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就给人一个好像含有不得不苦衷的印像了,虽然本身的意义实无二致;问题并不在“朱先生”或“好友”的称呼上,而是“请你莫怪我……”十个字,根本可以表示无情的拒绝和委婉的推辞两种意味。你该多读读《左传》。

我没有要你介绍女朋友的意思,别把我的话太当真。你的朋友(指我)是怎样一宗宝货你也知道,介绍给人家人家不会感激你的,至于我则当然不会感激你。

我待你好,你也不要不待我好。

▌沈从文致张兆和

情书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我想到这些,我十分犹豫了。

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

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蒋坦与秋芙

六年之间,三堕病劫,秋芙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秋芙亦三病也。余生有懒疾,自己酉奉讳以来,火死灰寒,无复出山之想。惟念亲亡未葬,弟长未婚,为生平未了事。然先人生圹久营,所需卜吉。增弟年二十矣,兔郭数顷田,足可耕食。数年而后,当与秋芙结庐华坞河渚间,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潘涅槃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

——蒋坦(清)《秋灯琐记》

我在六年之中,三次患病,秋芙总是在我病中服侍,衣不解带。她娇弱的体制,怎能以得起劳累,故而我病三场,秋芙也病了三场。我生性疏懒,自从已酉年父母病故我守丧以来,心如死灰,不想再出仕,只想到双亲亡故还没有安葬,弟弟大了还没有完婚,是我平生还没有了却的心愿。但父母生前已造好了墓穴,只需占卜选择吉日便可安葬,加上弟弟年已二十岁,我家靠近城郭有几顷田地,足够耕种度日的。几年之后,我想和秋芙在华坞河岸边修一所房子,晚上念经早晨敲钟,忏除智慧的业缘,当我们死后到了西方极乐世界,要见阿弥陀佛,听他讲无生之法,即使再次转世人间,我们也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是如来佛的涅磐之日,当持此誓言,在佛前作为见证。

(林语堂译)

▌沈复与芸娘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鬓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石韫玉,字执如,号琢堂,江苏吴县人)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沈复(清)《浮生六记》

芸的癖好既与我相同,而且能察言观色、推敲眉目,所以我一举一动,对她使个眼色,她便心领神会,无不办得头头是道。我曾说:“可惜你是女子,性格又安版,如果能化女为男,我和你一起访拜名山、搜探胜地,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说:“这有什么难的?等我两鬓斑白之后,虽不能和你远游五岳,但近地如虎阜、灵岩,南到西湖,北到平山,都可以一起去游玩啊。”我说:“怕的是你两鬓斑白的时候,步履艰难,走不动啦。”芸道:“今生如果不能,那么就约定来世吧。我道:“来世你做男人,我便做女子来跟随。”芸道:“到得来世,可不能糊里糊涂忘了今生这些事,来世才有趣味呢。”我笑道:“我们少年时,一顿粥的事儿,到如今都说不完,如果到来世,我俩还不忘了今生的事,等我们喝合卺酒的花烛之夜,细细谈前生来世的事,更耗时侯了,连合眼睡觉的时间都没啦。芸道:“世间传说,月下老人专门司掌人间婚姻的事,今生的夫妇之绿已经承他牵合了来世姻缘也必须仰仗神力。我们何不画一幅月老像来祭祀呢?”

当时有苕溪的戚柳堤先生,名字叫遵,善于画人物。我们请他画了ー幅月老像:月老一手挽红丝,一手持杖,上头挂着烟簿,童颜鹤发,在非烟非雾之中奔驰。这幅画算是戚先生得意之作了,我朋友石琢堂还在画首题了赞语。画到了手,我们便拿来悬在内室,每逢朔日望日,夫妇二人必然焚香拜祷,祈求来世有缘。后来因为家庭多有变故,此画失了踪,也不知道最后落在谁家了。所谓“他生未ト此生休”,两人痴情起来,果然会让神灵注意到吗?

(张佳玮译)

▌马克思致燕妮

我的亲爱的:

我又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孤独,因为我感到难过,我经常在心里和你交谈,但你根本不知道,既听不到也不能回答我。我的照片纵然照得不高明,但对我却极有用……你好像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爱你,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眼前,叹息着说:“我爱你,夫人!”

暂时的别离是有益的,因为经常的接触会显得单调,从而使事物间的差别消失。甚至宝塔在近处也显得不那么高,而日常生活琐事若接触密了就会过度地胀大。热情也是如此。日常的习惯由于亲近会完全吸引住一个人而表现为热情。只要它的直接对象在视野中消失,它也就不再存在。深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为日常的习惯,而在别离的魔术般的影响下会壮大起来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爱情就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像巨人一样的面目。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热情。

你会微笑,我的亲爱的,你会问:为什么我突然这样滔滔不绝?不过,我如能把你那温柔而纯洁的心紧贴在自己的心上,我就会默默无言,不作一声。我不能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以文字来传达亲吻……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它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处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

再见,我的亲爱的,千万次地吻你和孩子们!

你的卡尔

编辑 陈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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