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浮宫发现美的缔造者

说来惭愧，十多年前我在巴黎读书，两年的时间里，卢浮宫只去过寥寥几次。好像人都是这样，总觉得日子长着呢，卢浮宫它不会飞也不会跑，不用急着把它从头到脚看个遍。抱着这样的心态，就生生错过了从里到外认识它的最佳机会。

之所以会对参观卢浮宫兴味索然，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时的我总认为，所有博物馆，包括卢浮宫在内，都像里面的展品一样，是一种静止的存在；如果说博物馆可以有活力，那么绝大部分也是来自于参观者和一年一两次的临时展览而已。一台没有观众的戏，那还叫戏吗？年轻气盛的我对这种缺乏变化和新鲜感的地方自然有些提不起兴趣来，去过几次便产生了审美疲劳。

十年后，我接手了《卢浮宫的幕布之后》这本书的翻译工作；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幼稚。

《卢浮宫的幕布之后》

[法]贝雷尼丝.若弗鲁瓦-施内特 著

[法]露希尔·皮凯蒂 绘

赵飒 译

东方出版社·启皓文化

2020年2月版

正如书中说的，卢浮宫其实是一个大蜂巢，一个星球，一个生命。为了保持它的活力，几千人日复一日地忙碌其中；而卢浮宫里每一件看上去仿佛静止了千年的展品，都是在这些人不辞辛劳的付出后，才来到了宫殿里属于它的那一个位置，一面收获着参观者的惊叹和赞美，一面见证着人类对文化遗产的尊重与继承。

与展品接触最密切的人，当属修复师。每件艺术品来到卢浮宫时，无论是刚出土的文物，遗落民间的皇室家具，还是画家后人捐赠的手稿，在成为展品之前，都要经历普通参观者无法想象的复杂处理流程。是否具备成为展品的条件，归入哪个时代、种类、区域，该修复到何种程度，如何修复，以何种形式呈现，有哪些保存条件方面的要求……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个团队共同和分别制定相应方案，更不用说具体到修复细节上还要经过多少讨论甚至争论。光是素描画的修复工作就涉及42个工种：几十个人围着一幅路易十四时期的素描画从早忙到晚，这样的场景，站在画前的你怕是很难想象得到。

本书内页三幅

每件展品后面，都有一个故事。挖掘和查证这个故事，将它整理成具有吸引力又忠于史实的文字，再制作成卡片、目录、视频或者音频，甚至贴心地翻译成你能听懂的语言，让你能够无障碍地利用手里的宣传册、耳朵里的讲解器、身边的讲解员或者手机上的APP了解到这件展品的身世……这是无数卢浮宫学院的学生、卢浮宫保管员、讲解员、报告人、策展人以及多媒体工作人员的劳动成果。没有他们，你大概也不会知道，德拉克洛瓦之所以在画布上留下一些笔毛，是因为急着拿成品去参展而造成的疏忽所致。

缺少时间和机会亲临卢浮宫的人，近距离接触卢浮宫展品的最好方式莫过于期待它们在中国的巡展。不难想象，能被选中漂洋过海来中国的展品，必定是那些价值不菲、知名度甚高、文化传播和普及意义最大的艺术品。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从它们离开自己在卢浮宫里的位置，到原汁原味地呈现在中国观众面前，再完完整整地回家，整个过程中的展品拆卸、移动、保存、安保、安装、灯光调试、温湿度调节等等工作都需要卢浮宫专业人员的亲历亲为，每个人在严格完成本职工作之外，也承受着展品价值带给他们的巨大心理压力。如此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美，与几年前卢浮宫里某位巴黎本地参观者看到的美，之所以别无二致，都要归功于这些在幕布之后默默忙碌的人。

这些为展品艺术生命的延续而付出的人只是卢浮宫大家庭的一部分成员。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每天在展厅里负责展品安全和为参观者答疑解惑的接待与监管员，在卢浮宫周围和屋顶上巡逻的消防员，为卢浮宫寻求收入来源的企业资助专员，为卢浮宫内举办的宴会和拍摄工作（想必很多人知道电影《神奇女侠》和美国著名歌手碧昂斯和Jay-Z夫妇的MV都曾在卢浮宫取景）进行组织和沟通的联络人，为卢浮宫专刊创作漫画的插画师……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理想与卢浮宫的存续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实现着自身和卢浮宫的共同成长。

卢浮宫的魅力来自于展品，来自于大家庭成员们的付出；而它神秘的一面则来自于它本身，比如保存着50多万件藏品（是的，你能在卢浮宫里看到的部分只占藏品总量的不到十分之一）的藏品室，地下6-12米处的技术区，被称为卢浮宫“脐带”、长达3.8公里的藏品通道，不对外开放的钟形楼，等等。即便是参观者能够看到的部分，也经常被专注于展品的我们所忽略，比如，我猜很少有人注意到，“断臂维纳斯”的底座与展厅大理石地脚线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正是这些细节，这些我们难以察觉的细节，成就了这座雕塑与展厅呈现出的和谐之美。

而以上这一切，都是我在完成《卢浮宫的幕布之后》的译文后才知道的。

如今，在我的心愿单上又多出了一项新的任务，就是带上这本书告诉我的一切，重游卢浮宫，站在那些展品前面，想象展品背后的故事，从而重新发现它们的另一种美。

其实，每一座博物馆都有着类似的结构和生命，都值得我们去发现和细细品味它们的细节之美，都需要我们以一种发散的思维去探索生命背后的生命。

我想，那将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编辑 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