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的石头不生苔——鲍勃·迪伦的歌背后的五个故事
王知夏
2020-05-02 13:48

和鲍勃·迪伦一样,全世界的迪伦学家们也是一群锲而不舍、不知疲倦的滚石。经过漫长的资料收集、整理与考据,两位法国迪伦专家终于编成了《鲍勃·迪伦的歌:492首歌背后的故事》这本大部头书籍,它将迪伦从1960年开始录制的所有唱片和歌曲做了系统整理,按编年形式排序,探索了每张专辑每首歌曲的创作背景、制作过程、花絮轶事及不同版本信息,并搜集了同时期珍贵的相关照片,堪称迪伦60年音乐生涯的大编年史。

《鲍勃·迪伦的歌:492首歌背后的故事》

[法]菲利普·马戈汀 [法]让-米切尔·古斯登 著

江岭 郁梦非 等译

河南大学出版社·上河卓远文化

2019年7月版

去年7月,在英国海德公园的夏令时音乐节上,78岁的鲍勃·迪伦和74岁的尼尔·杨于同一天领衔出演,先后在现场数万名观众面前登台献唱。而就在三个月前的4月19日,迪伦“永不结束”的巡演开到奥地利小镇茵斯布鲁克,举行了整整第3000场的演出。

“永不结束”(Never Ending)是外界对鲍勃·迪伦始于1988年的巡演计划的通称。诚如其名,“永不结束”巡演至今已持续了30年时间,平均每年100场,没有一年间断,亦没有终结(至少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不过依照迪伦自己的说法,“永不结束”改成“永不退休”似乎更合适:木匠可以做一辈子木工,电工可以接一辈子电路,职业歌手自然也能终生不退休。

对于昙花一现才是常态的流行音乐圈来说,“不退休”更像是一种美好的理想,所以迪伦的职业生涯之长完全是一个奇迹——自1960年离开家乡前往纽约开始,这位“民谣活化石”已经在路上滚动了大半个世纪,昔日面容稚嫩的青年变成了连背起吉他都显得吃力的古稀老人,而世界更是变得面目全非。

宝刀不老的鲍勃·迪伦

时代在变,迪伦却一直在那里,年复一年地巡游在五大洲的土地上,向一代又一代人演唱他写满时代变换的民谣,一如古代真正的游吟诗人。“民谣是我探索世界的方式,它们是图画,是比我能说出的任何东西都更有价值的图画。”迪伦在自传《编年史》中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记住我唱的歌。”

作为录音时代的游吟诗人,迪伦被人记住的远不止几首脍炙人口的歌:36张正式录音室专辑,外加星星一样数不清的单曲、合辑、精选、私录专辑、电影原声和现场专辑……他所创造的歌曲库像个迷宫一样庞大而复杂,且仍在持续扩张。这个迷宫里布满岔路,埋藏着无数隐秘的故事。这些故事静静地躺在过去的岔路里,却在未来的世界不断回响。

任何想要给这个歌曲库打上标签盖棺定论的尝试都属徒劳,因为它的创作者永远无法被定义。自从1965年在新港民谣音乐节上拿起电吉他以来,迪伦的下一步行动总是出乎人们意料。他从不待在舒适区,也不重复自己。就像一颗滚石,他永不停息地滚动在探索世界的旅途上,将外界贴给他的标签全部甩在脚下。

在这段漫长的音乐旅程里有太多充满启示性的时刻,我选取了其中五个来讲述。这五个片段可能并不有名,也不那么具有标志性,却闪耀着真实而深刻的人性光芒。

《纳什维尔天际线》(1969)唱片封套

1.逃离伍德斯托克

20世纪60年代末是美国历史上一段动荡的时光:马丁·路德·金遇刺,冷战,公民权利运动,登月……各种政治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这一时期的迪伦完全远离了这一切——他讨厌被人当作“民权运动偶像”或任何偶像, 也害怕歌迷和媒体对他的狂热窥探和追逐;另一方面,他出了一场严重的摩托车祸,差点丢掉性命,这让他的人生观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段时期他一直隐居在伍德斯托克的家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戒了烟,学着像一个真正的男中音歌手一样唱歌并为此“感到非常自豪”,甚至在1969年推出了一张地道的乡村专辑《纳什维尔天际线》(Nashville Skyline),歌颂田园生活的美好。

同是在1969年,嬉皮士运动随着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举办迎来了最后的高潮。几十万人从各个方向涌到伍德斯托克这个原本如世外桃源的小镇,加入这场狂欢。作为伍德斯托克的居民,迪伦原本是这场音乐节最重要的明星。然而人潮的涌入和随之而来的喧嚣却让原本就在躲避人群的他厌烦不已,于是他拒绝了主办方的邀请,跑到大洋对岸英国一座以恐龙化石闻名的小岛——怀特岛,参加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怀特岛音乐节。在那里,迪伦和“乐队”乐队为小岛居民奉献了隐居三年来的第一次现场演出,演唱了《纳什维尔天际线》中的歌曲(现场录音散见于Bootleg Series, Vol.10等选集),现场观众里则有缺席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另外两大巨星:披头士和滚石乐队的成员。

另一个有意思的巧合是,整整半个世纪后的2019年8月,当全世界乐迷都在为伍德斯托克音乐节50周年纪念版的举办计划取消而扼腕时,许多当年在怀特岛音乐节上与迪伦同台表演过的老人又重回旧地搞了个致敬演出,缅怀50年前逝去的青春。

《欲望》(1975)唱片封套

2.波西米亚年月

1975年,迪伦召集了一帮垮掉派艺术家,像一群流浪的吉卜赛人一样踏上了他著名的“滚雷”巡演。最近上映的由马丁·斯科塞斯执导的纪录片《滚雷巡演:鲍勃·迪伦传奇》艺术性地重现了这段奇幻的旅程。

迪伦最好的专辑之一,《欲望》(Desire),也在这次巡演中间应运而生。

这张专辑的制作过程中发生了两起偶然事件:有一天,迪伦在街上看到个提着小提琴箱的女人,一时兴起就邀请她参加录音。(“她[斯嘉丽·瑞维拉]正赶去参加一个拉丁乐团的排练,突然一辆丑陋的绿色小汽车停在了她旁边。她之后回忆道:‘确切地说,他是让身边的女人来问我的……他让她问我要电话号码,但我让她告诉他,我才不会把号码告诉当街拦住我的人。’最后,迪伦不得不亲自邀请她来市区一起排练。”)

另外,他让制作人随便找了个女歌手来即兴伴唱。(爱美萝·哈里斯:“......我们握了下手,就开始录歌了。我对这些歌一无所知,不过歌词就在我面前,然后乐队就开始演奏,他要我唱的时候就戳我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真的是一只眼睛看着他的嘴,一只眼睛看着歌词。”)

新加入的小提琴独奏和女声为迪伦的叙事平添了浪漫的吉普赛风情,就像是那段自由不羁年月的一个烙印。

《仁慈》(1989)唱片封套

3.暗夜重生的《仁慈》

1989年,迪伦录制了专辑《哦,仁慈》(Oh Mercy)。

在这之前,他经历了将近十年的漫长低谷期。从70年代末开始的“基督三部曲”以及之后的专辑销量和反响皆平平,他甚至还追随80年代的电子舞曲风潮推出了一张Disco专辑《帝国滑稽剧》,饱受争议。

“鲍勃·迪伦才尽了”成为外界对他的普遍看法。迪伦自己也有同感,他觉得自己像“一艘烧毁的空空的破船,彻底完蛋了”,连现场演出也“失去了亲密感……无法在以前的歌曲上面做出具有根本创造性的东西”。他甚至在考虑要退出乐坛。

《哦,仁慈》的到来就像夜晚突然降临的一个梦。迪伦在夜晚写歌,在夜晚录音。(制作人丹尼尔·拉诺瓦:“鲍勃有条规定:我们只在晚上录。我觉得他是对的,因为身体只有在晚上才能适应某些特定的拍子,这大概跟月亮的潮汐力有关。当夜晚来临,我们会变得更加神秘和黑暗。”)整张专辑听起来充满了黑夜的空白与死寂,却代表着迪伦死去的创造力获得了重生。

这张专辑对迪伦的意义如此重大,15年后,他在自传中用了整整一章来写它。

《爱与窃》(2001)唱片封套

4.灾难中的幸存者

2001年9月11日,基地组织制造了惊世骇俗的“9·11”事件,全世界人都通过电视机荧幕震惊地看到飞机撞进世贸中心双子大楼的影像,大概没人会去注意当天发生的其他新闻。

正是在2001年9月11日,迪伦发行了时隔四年的全新录音室专辑《爱与窃》(Love and Theft)。虽然被恐怖袭击的阴影所笼罩,《爱与窃》却大获成功,登上公告牌专辑榜第5名,并获得了格莱美最佳民谣专辑奖。迪伦后来感慨地称它为“恐怖袭击下幸存的一张热门专辑”。

《共度一生》(2009)唱片封套

5.回到童年的圣诞节

2009年,在完成新专辑《共度一生》(Together Through Life)之后,迪伦忽然发行了一张圣诞专辑《心中的圣诞节》(Christmas in the Heart),喜气洋洋地翻唱了15首圣诞歌。更意想不到的是,迪伦的招牌烟嗓和温馨的节日氛围居然意外合拍,昔日严肃冰冷的抗议歌手摇身一变成了欢乐慈祥的圣诞老人,丝毫不让人感觉违和。

四十多年前当青年迪伦唱着抗议民谣《答案在风中飘》和《瘦人民谣》这样尖刻的讽刺歌曲时,不知有没有预见到自己到了晚年居然唱起了童年回忆里的圣诞颂歌。

“昔日我如此苍老,如今却风华正茂。”1964年,23岁的迪伦在《我的背页》(My Back Pages)一曲中写下了这一名句。这是一首属于长者的歌,迪伦年轻时几乎从未在舞台上演唱过这首歌(“录音后,他没有再唱过这首歌……自1988 年起,他才经常演唱这首歌”)。

与这句歌词形成对照的是,早年的迪伦像一个老者,站在看透世界的先知视角,唱着充满说教和寓意的故事。而年长之后,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回到往昔,回归三角洲布鲁斯和传统民谣、弗兰克·辛纳屈,以及一个世纪前摧毁泰坦尼克号的“暴风雨”。

这一次,他回到了年少时逃离的明尼苏达州北方小城,童年的故乡。“雪花飘飘,门铃作响,圣诞老人赶着驯鹿,拉着装满玩具和礼物的雪橇,挨家挨户送礼物。钟声响彻整个小镇,到处在播放圣诞剧。”

编辑 李林夕

(作者:王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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